大娘常年种菜种出了经验,因此悟出一个道理来:上半年种的瓜和菜,都是长在藤条上或者枝头上,像豆角辣椒、黄瓜苦瓜,茄子丝瓜……
下半年秋冬季恰好相反,瓜菜都在土层里结果,如萝卜芋头、大蒜生姜,茭子葱子、地瓜榨菜头……
大娘种菜有方法买菜有办法。种的菜吃不完才拿去卖,挣的是血汗钱。卖菜从不抬价捂价,卖了就是钱,他怕捂着捂着就卖不出去,大老远的挑来挑去,浪费一天的时间不说,还折腾人,太不值了。
簸箕奶奶更是活得通透的一个人,她拿鱼干鸡蛋去卖,也不与人讨价还价,少一点也无所谓,既然打算卖出去,就不要当宝贝,卖出去了就是钱,卖不出去就是赔。
端午就是端阳,气温升高,蚊子苍蝇增多。天气越热,草丛里的蚂蚱和水里的蚂蟥就越多,越是高温昆虫就越活跃。只有寒冬天气,这些东西才会消失,正所谓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多久,蚂蟥也一样。
为防止蚊虫叮咬,在端午节前,村里每家人都会在门前屋后的窗户上插艾草,还有喝雄黄酒祛虫避邪的传统习惯。
簸箕奶奶的二孙子嘉嘉鸡,天资灵敏,活泼好动,像极了鲁迅故乡中润土的儿时,常常跟他老爸去田间抓鱼摸虾。
他家之所以称父亲为老爸,是受庙背大娘家的影响,附近的家庭也有样跟样,母亲则称为娘。
嘉嘉鸡跟他奶奶学到许多生活上的常识,七岁就会养鸡喂鸭,放牛割草,摘桐子、乌桕籽去卖,捞石螺,捉蛤蟆喂鸡鸭。
什么样的母鸡下蛋多,什么样的蛋才孵得出小鸡,今天哪只鸡有蛋下?他一看便知道,一摸就清楚。
他奶奶还教会他许多传统的乡规民矩,过年过节的习俗,做人待客的礼仪等等。
比如端午节,为什么称这个节要安康?为什么不在其它节日给嫁出的女儿送扇?这些原因,他奶奶说过,大娘和山背奶奶也讲过。
端午节来临,天气越来越热,蚊虫也随之增多,作为家庭主妇,为一家人的平安着想,防暑防害虫,理所当然。
他奶奶的方法更特别,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喷他一脸的雄黄酒后,让他彻底的知道了端午节的风俗习惯,原来还可以这样。
那天,他从外面一蹦一跳的回到家来,冷不防迎面“噗噗,扑哧”的像一阵狂风暴雨,朝他劈头盖脸的吐来,夹杂着一股水酒气味,射得他措手不及,懵里懵懂地站在那,还以为财神爷降临呢。
待他回过神来,才知道是他奶奶喷的,他有些生气,心想,奶奶这是要干嘛呀,这明明是故意喷的,还趁人不备。
他不高兴地嘟起个嘴来,不解地问道,“奶奶,你这是干啥呀,喷瞎了我的眼睛怎办?哼,不声不响地,吐人家一脸的口水。”
簸箕奶奶偷着笑,漫不经心地说,“巴鸡子,喷的是雄黄酒,消灾避邪,祛虫祛病,保佑你平安,有错吗?你妹妹和弟弟也喷过啦。”
“哦,那也应该先…对我说一声呗,吓…吓我一大跳,还以为遇上神仙嘞。”
“就是要让你不知道,让你知道了还让我喷吗?好,喷了就平安无事了。”
“……哦……哥哥怎不喷?要喷也应先喷他呀。”
“你哥哥以前喷过了,每年还打预防针呢,你们弟妹也要去长胜医生那儿打预防针。”
“嗯……吃,没粽子吃,哼,粽子香,艾草香,过端阳啦。”
他奶奶说的长胜医生,正是柴禾佬的大儿子,在大队合作医疗站,每年都到村里来给七岁以下的小孩,免费打两次预防针,预防小儿麻疹。
嘉嘉鸡有个爷爷,被抓壮丁去了台湾,离别几十年了,前天晚上托了个梦给他奶奶,说他爷爷在那边很孤单啦,每天都挂念着家里,多么多么地想回来和亲人团聚……
原来,前天晚上,也就是端午节前几天,农活少了,簸箕奶奶又在思念丈夫。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睡得好好的,不知不觉就梦见自己在池塘边洗衣服,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洗这么多衣服,都是谁的呀?”
簸箕奶奶觉得这声音熟悉,回头一看,天哪,是她朝思暮想的山爷,“哎哟,你个死鬼,还活得挺精神啊,好好,活着就好,这是你四个孙子的衣服。”
“啊!我有孙子了,还四个,太好了,太好啦,是男的还是女的,叫什么名字?”山爷大声吹呼,高兴得手舞足蹈。
“大孙子叫嘉全,老二老三是龙凤胎,一个叫嘉龙,一个叫嘉凤,四孙子叫嘉丁。”
“好名字,好名字,谁这么有文化,取这么好听的名字?”
“是裕贵的弟弟,春来他爹给取的,哎,他们两个还好吗?也不捎信给家里,真是的,让家里人牵挂,还以为不在人世了呢。”
“都还好,我们三人退役后,有的扫过大街,有的去打过杂,我还去帮私家企业看过仓库呢,唉,在外处处难,还是家里好呀。”
“那当然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这话啥时候都错不了,谁喜欢在外面颠沛流离呀。”簸箕奶奶站起来,“哎呦,我只顾说话,忘了问你,吃过饭没?我去煎两个荷包蛋,给你煮碗面条,怎么样?”
“不啦,不啦,我还是想吃家乡的土味道,二十年没吃过了,还是觉得土味最新鲜美味。”
“那我去给你炒一碗,你最爱吃的,姜丝辣椒炒泥鳅干吧,这菜我也十分喜欢吃,确实很美味。”奶奶说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鲜泥鳅在铁锅里焙干,没了泥腥味,保存起来,炒菜时,放姜丝、辣椒、花生油和食盐即可,吃起来很有嚼头。
簸箕奶奶煮了碗面,又炒了一碗菜,端到山爷面前。山爷吃着久久没吃过的家乡菜,激动地说,“太好吃了,这辈子没白活……”说着说着就恸哭起来。
簸箕奶奶见山爷哭,就说“你要活着回来,亲眼看看你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我们一家人等着你……”说着,也跟着哭出声来,哭着哭着就醒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是做的梦,心里暗想,要是真的就要谢天谢地了,赶紧起床,点燃三柱香,朝东面三鞠躬。
簸箕奶奶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脸上严肃,心里软弱,你犯了错时,她就大声训斥,声音严厉。做对了事,她就和颜和悦色,脸带笑容,说话也温和。
她孙子嘉嘉,人小鬼大,想象力丰富,想发财想得太美,从小就知道财神爷的故事。“打个比方”是他的口头语,“假如说,突然从天上掉下金银财宝,我们捡到了,应该怎么分?”这是他比较常爱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