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鹤修为不如孟知意高,自然是无法感知到那么隐匿的法力波动。
“你没看错?”
孟知意肯定道:“自然不会错,那法力虽说很淡,像是清晨稀薄的雾气在齐熠周身围着,但是并非雾气那般轻盈。”
一进到御书房,他便从端坐在书桌后的齐熠身上,感受到了稀薄但实实在在的法术波动。
倒不是他风声鹤唳,而是齐熠这人人品实在不到哪里去,搞不好前阵子料理朝廷的阴毒法子,就是齐熠勾结魔族的手笔。
李云鹤努力感知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感受到那丝法力,“你修为高,我信你,不过自古以来朝堂不沾妖魔,三界泾渭分明,绝不互相沾染,齐熠这法力……”
孟知意摇了摇头,神色肃穆,“尚不能定论。”
孟知意只拿请战之事试探齐熠,却不敢把法力之事捅出去打草惊蛇,不过至少明了南蛮之事没有齐熠从中掺和。
李云鹤道:“倒真是吓我一跳,你要是撂摊子跑去南疆打仗,我可真真六神无主了。”
孟知意还有话要同李云鹤说,几人出了紫宸殿,进了偏殿。
李云鹤暂时留在长安照顾虚弱的孟元辰,皇帝便拨了偏殿给她暂住。
二人略一思忖,异口同声道:“当务之急,是能不能救回定祈公主。”
孟知意道:“南疆这一遭迟早要走的,晚去一日,公主的苦难便多一分。”
闻言李云鹤神情闪烁,示意崔霁珩关紧房门,这才凑近孟知意说:“定祈公主那边先不急,阿意,公主不是没有主见的冲动人,她既然敢去走这一遭,定是有护住自己的几分把握,更何况,我留了东西给她。”
李云鹤将自己与陈书棋的谋划告诉了孟知意。
“如此,公主那边我就暂且放下心了,待找到师尊,大齐兵马休养生息后,我领兵接公主回朝之时,便是南蛮灭族之日。”
铿锵有力,言之凿凿。
二人谈话并未避着崔霁珩和孟钰,因此崔霁珩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明快狂妄的少年意气就那么在崔霁珩面前倏然展开,几乎把他看呆了。
师尊,要去打仗?
他这么一个隔三差五就生病遭灾的娇气人,如何能在苦寒的边疆战火里打仗?
可是他什么也没问。
无论孟知意要去哪,自己跟着便是了。
李云鹤却没意外,她早就知道孟知意会如此决定,南蛮一族的命运就这么在他们姐弟二人的谈话间,轻飘飘落得一个灭族的命运。
李云鹤又问起晓卿云的事,“你此去西北,可找到师尊下落的线索?”
孟知意便隐去了江姓老者最后一句话,把萧归雨的事讲了讲。
他有意观察着李云鹤的神色,见她眼里的惊讶不似作伪,大抵是并不知道晓卿云这桩前尘往事,便又懊悔自己怎么偏偏去试探李云鹤这一遭。
“不过……”李云鹤眯眼道,“我虽从未听过这位萧姑娘,但是师尊年少时有一情投意合的爱人,这我是知道的。”
孟知意也想起前几年江湖上有关晓卿云的传说,说晓卿云出世入江湖,便是携着自己的手足兄弟,这个“兄弟”却无名无姓,并无身份。
传来传去,江湖上又捕风捉影般说那人其实不是他的兄弟,而是爱人。
不过此事并无根据,也并无定论,大抵世人都很爱给江湖高手身边安插一个红颜知己。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江湖高手在乱世中英雄救美,大展身手抱得美人归,两人白头偕老,归隐山林。
不过传说终归还是传说罢了。
孟知意说:“都说师尊同志同道合的友人闯荡江湖,师尊实力如此,名满天下,那位神秘的朋友定不会太差,他却始终蒙着一层纱,无人可知那是何人。”
“是,我十六年前被师尊救下带回镇灵山时,山上就只有师尊一个人。”李云鹤仔细想了想,道:“不过那个时候师尊状态很不好,像是被什么苦痛之事束缚住了,终日红着眼靠在青棠阁那两棵树下喝酒。”
孟知意点点头,李云鹤遇见晓卿云的时间较他早太多,他从未见过晓卿云狼狈之态,师尊在他印象里一直是翩若仙人,冷静自持的。
孟知意问道:“师尊是为朋友伤怀吗?”
晓卿云当时定是因为那个朋友辞世或是告别,终日郁郁,的确可见两人感情深厚。
可再深厚的感情,中间隔了十多年的时光,又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孟知意只见过那个十年之后明月高悬的晓卿云。
“不知,”李云鹤整个人陷入回忆里,眼神有些怔愣,她缓缓道:“ 我只记得有一次师尊喝醉了酒,我去看他,他唤我阿云......”
李云鹤说到这里,眼底透出些疑惑来,“师尊平日只叫我云鹤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他的眼神......”
“师姐是说,师尊醉了酒,透过师姐看到了什么人?”
李云鹤点头道:“是,后来我有意观察过师尊,他平日是冷静正常的,只有喝多了酒,才会恍惚间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李云鹤笑了笑,她道:“那时候霄云宗已经名满天下了,师尊也成了江湖上最遥不可及的传说,可只有我知道,师尊那时候过得很不好。”
“师尊喜欢喝新酿的桃花酒,大醉之后情感外泄时,是他最像一个正常人的时候。我并不会因为师尊将我当成谁而悲伤,甚至想如果我可以让师尊高兴一点,就算不是李云鹤,又有什么关系呢。”
孟知意在脑子里大力搜刮自己关于晓卿云的记忆,可惜他和晓卿云相处时间并不很长,也实在没见过晓卿云隐匿的情绪。
“那师尊后来就没再去找过这位云姑娘吗?”
李云鹤没再说话。
心照不宣的沉默挤满宽旷的房间,窗外月色缺了半边。
孟知意缓缓道:“这条线断了,待叔父病好还家之后,我会去一趟逢魔山。”
他又说:“三月之内我自会回镇灵山见师姐,再之后......”
“攻打南疆。”李云鹤替孟知意补完这句话。
要说这世界上最了解孟知意心思的,不是孟元辰,也不是孟钰,而是李云鹤。
孟知意要去逢魔山,那个九死一生的魔族禁地,一万个人里头都不一定有一个全尸归来,可她只是点头,说我等你回来。
孟知意要权衡朝廷与军队的关系,他要领兵,皇帝却不一定乐意给他,中间各个关卡,也少不了李云鹤在中周旋。
有人说李云鹤长袖善舞,也有人说她医者仁心,无论她什么样,都是孟知意的师姐。
踏着碎月,孟知意带着崔霁珩回齐安帝拨给自己住的长乐阁。
此时月过柳梢头,晚风清凉,崔霁珩跟在孟知意身后,两个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层层叠叠像是在拥抱。
这样好的夜色,总该是说些什么的。
孟知意心里的话打了两个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反倒是崔霁珩看出他有话要说,先开了口。
崔霁珩看着孟知意的侧脸,道:“师尊,您有什么交待,说就是了,弟子全听师尊安排。”
崔霁珩陪孟知意站在假山下看流水,他看着清冷月光跳跃在潺潺流水上,波光粼粼的,很漂亮。
但没有师尊漂亮。
“你......”
孟知意喉咙干涩,不知为何,有些话同李云鹤说,再怎么纠结也能说出口,他本就不是个爱纠结的墨迹性子,但是每次到了崔霁珩这里,开口都难。
崔霁珩忽然福至心灵,打断了他,“除了不让我跟随师尊这一点,其他的谨遵师尊安排。”
“.......”
好样的。
孟知意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崔霁珩扔泉眼里堵住他那遭灾的嘴,除了这个?他本就是要同他说这个!
见孟知意神色不善,崔霁珩又道:“师尊,您此行是为了救自己的师尊吧,那我为何不能跟随师尊身边,师尊既然可以为了师祖赴汤蹈火,那我作为师尊的弟子,又怎么能贪生怕死呢?”
孟知意被他一这顿师尊弟子绕的脑袋发昏,怔怔道:“是......”
崔霁珩一笑,循循善诱道:“好歹我还能跟在师尊身边,不用跨越千山万水才得以寻到师尊一点足迹,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这倒是。”
“师尊找不到到师祖尚且茶饭不思,若是我不能时时陪在师尊身边,师尊出一点什么事,弟子这一生,便也了无生趣了。”
这番话说的委屈又可怜,字字句句皆是衷肠,令人潸然泪下。
孟知意偏头看他,崔霁珩眉头拧成疙瘩,那双漂亮多情的眼睛在月光和水色映衬下,可怜极了,他心口一软,道:“是。”
装可怜,绝杀!
不得不说,崔霁珩很会拿捏孟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