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声音不大，短短几个字在空旷大殿四散开来，恍惚间阿岩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跟了慕寻衣三年，这三年里无一不是看着整个北冥对冥天楼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把贺无书与冥天楼碾碎。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北冥的毒蛇慕寻衣一向与南仓大魔头贺无书不对付。
可是这会儿……冥天楼？！慕寻衣能在冥天楼殿内行动自如？甚至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内殿？！
阿岩被吓得半死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只记得在逢魔山做事时看见了慕寻衣，不过对方貌似没发现他，等他战战兢兢过完半天，夜里半梦半醒间才被拖了出去。
他知道慕寻衣定是发现他在逢魔山走动了，不过除此之外别的东西有没有暴露，他这会还真说不准。
他侥幸地想，至少慕寻衣到现在都没对他做什么，态度也模棱两可。
“主上，主上……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很有耐心，桂花糖被他含化了不少，这会从左脸颊鼓到右脸，他依然没有咬碎它。他似乎很疑惑，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颤抖的人，然后轻声说 ：“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主上？”
男人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他随手解了绕在腰间的骨鞭，苍白的手指捏住冷硬的骨柄，指尖却圆润粉红，可爱地搭在鞭柄上镶嵌的翡翠旁。
阿岩低垂的眼扫到了闪着银光的鞭尾，刹那间才刚挺起来的脊背像是被抽了几千鞭，又像是有毒蛇爬满了背，一下子塌下去。
金缕衣。
他跟在慕寻衣身边多年，自然是知道慕寻衣何时会拿出这把武器，然后又做些什么。他想起无数个被这条名为金缕衣的鞭子虐杀的人，看着华美的骨鞭在慕寻衣的手里是世间最恶毒的杀人利器。
阿岩下巴被骨鞭抵住，然后吃着男人施加在鞭子上的劲儿微微抬起。
他看见慕寻衣唇角带着笑，笑达眼底，狐狸似的眼角细长，拢出的笑容太盛，显得凉薄。
阿岩几乎被吓疯了。
慕寻衣悠悠说：“要不是我有要事不得不亲自来南仓找贺无书，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左膀右臂二把手，我自以为忠心耿耿的手下，会在我眼皮子底下，私通冥天楼。”
“误会啊主上，误会啊，属下绝无二心！”
阿岩想去抱慕寻衣的腿，但他喉咙被冷硬的兵器抵着，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你跟贺无书要什么？权利?财富？还是.......”慕寻衣仍然笑着，声音亲昵，“还是你以为他许诺给你的长生和法力，我慕寻衣给不了你？”
完了，全完了。
阿岩在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人坠入了十八层地狱，正在遭受惨绝人寰的酷刑。
他在内心尖叫，自己一直以来那么小心，慕寻衣向来不喜管宗门事，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还是......
慕寻衣看着阿岩精彩纷呈的脸，心里没有丝毫触动，这条狗不忠心，舍弃了就是，倒不至于有那些被背叛的悲春伤秋。
他撤了手，地上的人半死不活地爬着要抱他的腿，他还没动作，中间忽然登进条长腿，夹着风似的，一脚把阿岩踹飞。
阿岩还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被人一脚踹出八米远，前胸被有力的一脚踹断了肋骨，后背狠狠砸在墙上只剩麻木，喉头猛地呛出血，脑袋被砸的也七荤八素。
身体没滑到地上，阿岩又被一股力量掐住脖子，在半空中被拉了回去。
他被人用法力掐着脖子扼在半空，头上的血渗进眼睛里，隐约在地上慕寻衣红色的身影旁看见个模糊黑影。
耳鸣嗡嗡中听见二人对话。
“.......这就是那条不忠心的狗？”
“嗯。”
“不杀留着过年？”
“你手下说他还等着你赐他长生呢。”
“他还挺敢说。”
“不过，”慕寻衣玩味地盯着阿岩半死不活的脸，那人不知道骨头断了几根，糊了一脸血。看见血，慕寻衣隐隐有些兴奋，他舔舔唇，说：“他跟着我的时间不短，你大发慈悲替我赏赏他吧。”
“哥哥。”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落地，随着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低低传到半空中已经半死的人耳朵里。
阿岩最后的意识，就是自己全身的骨头被人轻而易举地碾碎，然后又有暴虐深厚的法力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体内。
他又听见慕寻衣的声音，他声音轻柔：“阿岩，法力够不够？”
暴虐的法力丝毫没有枯竭的迹象，从地上那人的指尖涌进阿岩的身体里。
下一秒，法力爆炸，灵脉尽毁。
阿岩死了，被那些不属于他的法力撑死了。
破损的身体被爆炸的法力烧成了灰，原本就半死不活的人，直接凭空消失了。
阳光还是那么明灿，暖暖照在青玉砖上。
慕寻衣放松地靠回座椅，眯眼斜睨旁边站着的黑影。
“不过，要是真像哥哥这般不吝法力，我倒是真做不到。”
贺无书转了转手腕，接过慕寻衣递过去的酒，一口喝完，靠在慕寻衣旁边的副座上。
“阴阳我作甚，你那狗同我手下私通，这也要怪到我头上？”
慕寻衣又摸出他那包糖，宝贝似的捏出一块递给贺无书，自己也吃了一块。
他含着糖口齿不清道：“他凭什么以为你能给的我就不能给？”
贺无书拿着糖没吃，又交代，“两边都以为咱俩仇深似海恨不得弄死对方，手底下的人自作聪明，要不是你来，我正不明白近日怎么就天天有人把你行踪报给我。”
“我手底下人自然是为冥天楼考量要绊倒你，哪知你的人那么不经诱惑。”
慕寻衣吃着糖出神，没说话。
他自认为对阿岩没什么不好的，慕寻衣不是走到哪都得簇拥八百个仆从的主，他寻常不带人在自己身边，除非有要事吩咐他们去办，不然也没什么相见的机会。阿岩做事踏实本分，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给提上来的，杀人放火的事没少给慕寻衣干，慕寻衣也没少赏他，甚至提拔成左右手。
就是这么个人，靠着别人许诺虚无缥缈的长生，就敢算计自己的主子。
糖慕寻衣咔嚓一下把糖块咬碎，糖渣甜得发腻。
是自己平时做事太仁慈？没让他意识到背叛的后果？
慕寻衣有点怀疑自己。
贺无书把糖递到慕寻衣嘴边，看他咬住，然后垂手磨搓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又问，“明日下山？”
慕寻衣回过神嗯了一声。
贺无书勾出个残忍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晓，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