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崔霁珩敏锐地察觉到了孟知意的紧绷,甚至整个宗门上下都有那么点严阵以待的意思。
孟知意不是藏不住心思的人,怪就怪他往日闲散过了头,心里稍微有点事压着,就不自觉地露了怯。
可怜他不过是喝茶时没有挑剔茶水过热,看书时又有些发呆,最严重的也不过就是不再热衷给崔霁珩设计新发型。这些小细节甚至落不到旁人眼里,但让一门心思扑在孟知意身上的崔霁珩发现了端倪。
他迅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近日自己的作为。
练功勤恳被师尊夸了不错,同师尊每日下山巡视时也安分,还帮户人家追了鸡撵了狗,除去前日出手惩治了一伙盗贼,下手没轻重把一群壮汉打断了骨头,师尊训了他,其他再没什么不妥之处。
崔霁珩暗暗点头,自觉认为师尊近日魂不守舍,心情不佳并非是因为自己。
那可真是太好了。
无论是谁惹了师尊不快,只要不是因为自己,自己再去师尊面前晃两圈,贴心又乖巧,还怕师尊不会更喜欢自己?
孟知意确实心情不好。
他一页书看了半个时辰还没翻页,茶水凉着就往嘴里灌,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他一连几日胸口发闷,脑子里那个不轻易出现,一出来就不给他好日子过的念头明晃晃在他脑子里挂了好几天。
镇灵山事变。
孟知意思索着这几日逢魔山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还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脑子里那几个大字飘红加精一路高歌,就差冲出他脑门。
妈的,欺人太甚。
他闭着眼抬手把书一扔,书脊磕到木头上,声音沉闷。
孟知意心道我知道镇灵山要事变,坑逼作者只写地点不写时间经过结果,玩我呢?我有办法?你看我像不像镇灵山?
脑子里的关系网和故事线还没理顺,孟知意就听见身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知道是崔霁珩来了,他懒得睁眼看,招呼他,“过来给我摁摁头。”
崔霁珩见孟知意醒着,不再垫脚,快速走到榻前。
孟知意仰靠在榻边,漂亮的眼睛紧闭着,白皙的眼下皮肤有些发乌。
崔霁珩给他沏了壶热茶,这才给他摁头。
师尊看起来确实是太累了。
少年温热有力的手指轻轻搭在眉骨上揉了揉,孟知意紧绷的眉眼不自觉放松下来,沉沉吐了口气。
搭在脸上的手指停下了。
“嗯?”孟知意发出催促的鼻音。
崔霁珩咽了咽口水,精巧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滑动了一下,他手上继续,问道,“这样,可以么师尊?”
孟知意又嗯了一声。
看着孟知意对自己毫不设防的样子,崔霁珩在心里暗骂自己,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成天想七想八目无尊长畜生不如,把小时候在市井小巷学到的泼辣词一个不落地在自己身上招呼了一通。
师尊不论是样貌还是心思,都皎若明月,怎么能被自己想东想西!
崔霁珩对着自己咬牙切齿,手下动作却轻柔,孟知意舒服地叮咛出声,细碎的声音像小猫尾巴,轻轻在崔霁珩心上勾了一遭。
崔霁珩脸又一红,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开始默背弟子规。
孟知意那边毫无知觉,身体舒服了就犯困,他正要睡着之际,门外却传来钟鸣声。
钟声从山下传来,急促震耳。
孟知意心里咯噔一声。
他飞快翻身下床,出了屋子就看见漫天炸开的烟花,心下了然。他这边刚出了偏殿,那边李云鹤携着一众子弟已经匆匆赶了过来。
“孟渝!”
孟知意披上崔霁珩给他递过来的外衣,这会儿也顾不得冰雪初消冷不冷了,随意裹上就快步走向山门。
那边李云鹤喊着他的名字,也是裹着一身冷风,眉眼在明灭交错的烟火下冷意斐然,倒看不出慌乱。
孟知意掩在袖袍下的拇指狠狠掐住指节,沉声叫了句,“师姐。”
二人对视了一眼。
只需一眼。
没再说任何话,孟知意带着李云鹤拨过来的弟子下山,李云鹤与剩下弟子守在山上。
整座镇灵山被灯火和烟花照的明如白昼,修为较深的弟子先行御了剑下山开路,孟知意身边跟着孟钰,崔霁珩以及其余子弟,也跨过守山门,飞奔向下。
夜色被明灯照得稀薄,今夜无风,月明高照。
孟知意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山上。
登仙台光芒最盛,李云鹤点燃了祈福的守生灯。彻夜长明的守生灯镇守着山上的宗门,以及山下的子弟。
七千长阶,与某些人携手并行,便长的走不完,走得慢,现下却飞快着地。
甫一落地,兵器交接声便乒乒乓乓传到众人耳中。
守生灯的光还映在孟知意眼睛里,明亮的灯火下,他直直穿过兵戈交接的战地,宗门子弟长剑撩起的银光和敌人宽刀冷硬的锋刃擦过他的衣摆。
尽力而为。
他松了手指自虐般的动作,食指已经被他掐得麻木。
打起来的只有一小撮人,对方暂时似乎并没有大战一场的意思,带的人不算多,孟知意没松懈,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越过混乱的交战人群,孟知意看到人群尽头有一轿三人。
有道红影斜倚在轿椅上,翘着二郎腿,姿势散漫随意。
那人还没看见他,正倚着靠背偏头看向登仙台的方向。
孟知意“刷”地展开折扇,扇了两下把打架搞起的味道散了些,眼皮不在意地一一撩过面前三人,最后停在其中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的人身上。
座椅上的红衣男人此时回了头。
慕寻衣挑起一边眉头,狐狸眼含着笑巡视孟知意的脸。
“不知——”
“你是——”
俩人同时开口,慕寻衣笑眯眯地闭了嘴,示意孟知意先说。
孟知意不跟他客气,眼神死死盯着地上跪着的人,没有丝毫要与慕寻衣对视的意思。
“不知慕公子此行所为何事,不过,无论何事,大家平心静气商量便是,何必绑了我霄云子弟如此欺辱?”
慕寻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神轻飘飘落在跪地之人身上,转而又回头盯着孟知意看,甚至轻浮地舔了舔唇,没接之前的话头,却道,“此人,在我逢魔山鬼鬼祟祟,我出门买点吃的,正在山下碰见他,行事诡异,见了我不知给谁通风报信。”
“我不过问清他是哪里人,顺路送回来罢了。”
慕寻衣没说谎话,倒不是说他道德感有多强,单纯是不屑,也懒得费脑子去编排借口。
孟知意显然不信,说话还是滴水不漏,眼神却淬着冰。
“既然如此,我等便先谢过慕公子仗义出手,如今人已送到,诸多种种,霄云宗自会调查明了。”
慕寻衣并不在意那个盯梢掉马的人,左右不过一个通风报信的小喽啰,他不至于为难他。
不过眼前这个人倒是有趣得紧,长得也俊。
这人大抵就是他的任务之一了。
慕寻衣决定为难孟知意,他咂咂嘴,还欲再看,孟知意却被身后闪来两人严严实实遮住了。
高个的那人拿捏着分寸,眼神里带着戒备和警告。矮一点的那个,却像自己猎物被别人盯上炸了毛的狼崽子,磨牙吮血似的,恨不得撕碎了自己。
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