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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权柄(1 / 1)


元旦这天孟知意收到了齐安帝的回信。

撇去新年祝福语这种君臣间的客套话,齐安帝话里话外还提到了一件事。

他似乎对前几日孟知意在贺岁之余送去的那封信颇有微词。

大概就是朝堂此时动荡不安,齐安帝佳政有余,威望不足。

他继位不久,又一向以仁厚著称,没来得及料理朝廷,前朝大臣一时野心勃勃,先帝在时加封的异姓王侯陈家拥兵自重,权倾朝野,让他倍感不安。

但是陈家世代忠烈,麾下簇拥十万精兵镇守边关,朝廷一时找不出其他人取代陈家的位置,但又没法制约陈家和朝堂的平衡。

齐安帝不敢下手提点陈家。

因此他希望孟知意回长安。

开玩笑,得罪人的事情你齐熠不乐意干就拉我去当坏人。

孟知意才不干。

他以身体不适,一臣不事二主为由先挡了一阵,说自己实在是不便回京,然后他又给齐安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陈家有嫡女年方二八,尚未许配人家,正好十二皇子正值适婚年龄,若是由陛下下旨赐婚,陈家女送入十二皇子的王府,就约等于整个陈家都被皇帝攥在了掌心。

更何况陈家不会舍弃陈书棋,因为她是整个长安城颇具盛名才情的女子,更因为她是陈家唯一的嫡女,前朝永清长公主与定远侯唯一的孩子。

把陈书棋送入宫,表面是赐婚,实则是牵制。

陈家想造反,就得提前考虑清楚,朝堂战事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陈家嫡女的性命,就身不由己了。

继而再从赐婚之事切入,调定远侯回长安,委派其他将军分散陈家军权。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巧妙又狠辣。朝廷官员都不是傻子,这事出自谁的手笔,天下皆知。

孟知意就只用一封书信,就明明白白告知世人,他虽不在朝廷,可这朝堂上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少不了他一双眼睛盯着,他远在江南听风,可摆弄朝堂,就是翻覆手掌的事。

他之前替齐炀帝做事时,手段有多残忍,他们都是领教过的。

因此孟知意余威之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陈家宝贝那个陈书棋宝贝到敢违抗圣旨,拒绝赐婚。

说是陈书棋自小就许配了人家,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儿孙自有儿孙福,陈书棋与十二皇子毕竟不相熟,强行赐婚怕是不妥,跪望陛下收回成命,成全孩子。

优柔寡断的齐安帝又开始拿不定主意,回信斥责了孟知意,让他务必回长安解决了这件事。

孟知意也很是头疼。

本来安排无辜少女牺牲婚姻来保全君臣关系,他已经感到非常抱歉了,这会儿知道要牺牲的不只是人家的婚姻,还有爱情。

这事儿不地道。

他孟知意也是个浪漫的人,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爱情还是非常憧憬的,让他做棒打鸳鸯这种事,他实在是良心不安。

“师尊,什么事这么忧愁?”

崔霁珩将将满了十二,已经是个挺拔的少年。他发黑唇红,眼睛有了多情的轮廓,鼻梁那颗小痣越发精致,是副十足的俊美模样。

这等相貌,以后必定是个多情之人。

孟知意脑子一抽,问他,“儿女情长和家国安定二者择其一,如果让你选,你是选维护爱情还是保全国家。”

崔霁珩看着他愣了愣。

师尊问他,选哪个。

如果......

崔霁珩直直望进孟知意略迷茫的眼底,正色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爱情。”

“为什么?”

“师尊,我又不是皇帝也不想当皇帝,更没有接济天下的雄心,我只想抓住我能抓住的,如果我遇到了喜欢的人,他就是我的天下人间。”

“我怎么都只要他。”

只要他,因为他就是给了我人间的人。

“是么......”孟知意挺意外,又仿佛从中得到了勇气,他又说:“是。你说的很对。”

爱是良药,不可断绝。

世间有钱难买真心,真心相伴是顶难得的。

无论如何,为了什么,牺牲有情人的真心是不可取的。

这条路行不通,他再想法子就是了。

下了决定,孟知意起笔写信,崔霁珩娴熟地侍立在一旁帮他磨墨。

笔下不停,孟知意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你还挺有想法,是有喜欢的人了么?”

崔霁珩手下一顿,耳根迅速红了。

他低垂着头,借着长发掩住自己通红发烫的耳朵和脖颈,小声说:“没有。”

孟知意笑,“那你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可得说到做到啊。”

崔霁珩没搭话,闷声问他,“那师尊呢?”

师尊这么优秀,相貌极佳,家世显赫,肯定少不了姑娘喜欢,甚至除了姑娘家,还有.......要是师尊也喜欢他,那自己就要有师娘了,他不想要师娘。

“没。”

孟知意翻个白眼,别说我有没有空喜欢人了,我年纪轻轻一天天除了伺候狗皇帝就是带孩子,倒是有个姑娘让我喜欢啊。

“那喜欢师尊的人呢,定是要比师尊这纸上的字还多。”崔霁珩委屈地撇嘴。

孟知意乐了,也不在意地说,“那个更没有,之前在京城时那些相侯王爷没一个给我说亲的,确实奇怪。”

哪能啊,单纯是因为相较孟知意自身的优秀条件,他狠厉行事的传闻明显更广为人知。

都怕孟知意一个不开心把人家姑娘杀人分尸。

孟知意疑惑,“难道我不好看吗?”

崔霁珩看了眼孟知意低垂的白皙脸侧,耳朵再次轰地红了。

他别别扭扭地说:“师尊必然是极好看的。”

天人之姿,皓如明月。

趁着夜色,孟知意的信鸽盘旋飞舞,再次落地于苏北温暖如春的湖畔。

没过多久,长安那边就传来孟老爷子次子,也就是孟知意的叔父,孟元辰入朝为官的消息。

他一入宫,剑拔弩张的朝堂和军营中间紧绷的那根弦,温顺地松弛下来。

孟家已经伸手了,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摆明了立场。

明眼人自然知道该如何站队。

这时孟知意也收到了苏北的回信。

孟老爷子数落孟知意,说他之前在齐炀帝手底下做事的时候就闹得名声狼藉,这会又卷进新帝的朝堂,这次要不是孟元辰出面,他只怕要把定远侯和皇上都得罪透了。这也就罢了,除夕贺岁竟然连家都不回,是不是要翻天。

孟知意自知理亏,也承认自己能力不够。同样是孟家人,他孟知意在皇帝身边是身不由己,是皇帝拿捏孟家的把柄,可换成孟元辰,却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入朝堂,进可攻退可守。

怪就怪自己留了弱点给皇帝知道,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擦屁股。

皇城那边,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风起云涌。

齐安帝本意是想用这件事再次把孟知意请回长安,却不曾想孟知意没抓住,请来了孟元辰这尊大佛。

齐熠在朝廷不是没有自己的势力,陈家也未必有造反的胆子,让孟知意回京做谋士是假,将他圈养在皇城为真。

齐熠派出去跟着孟知意的探子传话回京,说是孟知意一直在南仓,并未回苏北孟府,莫不是因前朝之事与孟家闹了不痛快?要是孟知意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罪了定远侯,自己表面上不惜舍弃陈家也要保全他,何愁孟知意不会为他鞠躬尽瘁呢。

烂摊子扔给孟知意,他也确实骑虎难下,难以决断。孟知意回京之事眼看就要尘埃落定。

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孟知意请得动孟元辰。

孟元辰是何许人也。

孟元辰戎马半生,十六岁随军征战北疆,第一次打仗就提了北狄将军的颈上人头归营。他十八挂帅,两朝年间数次领兵镇压边境,战功赫赫,大齐辽疆扩土,孟元辰功不可没。就算不看他的家族,单单是他这个人,就不是陈家可同日而语的。

就是这么个护国大将军,镇守边关,拥兵百万,却从未展现出半点野心,战事不打紧,他就不掌兵。

更何况孟府从不觊觎朝中官职和权势,他们自始至终在自己的封地里本分度日,皇帝想下手整治孟家,都挑不出错处。

“如今,朕是拿捏不住这些人了。”

摔了孟知意传回的信件,齐安帝烦躁地喝了口茶,“你说,朕与齐煊相比,谁更配坐那龙椅?”

老太监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支起上身给齐熠磕头,“正统的皇帝自始至终只有陛下一人,陛下是先帝亲自立的太子,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齐熠把玩着一块翡翠笔洗,笑着问:“那你觉得,齐煊在夺嫡之战里,是怎么一举成功,夺了那皇位去呢?”

“这......”

“齐煊这人好吃懒做又自私愚蠢,他这么个废物点心,放在哪个皇子面前都不够看的,他怎么就能踏上那龙椅呢?”

“陛下的意思是,有什么人,助了二皇子?”

齐熠往日伪装的翩翩风度此刻全被狠厉代替,他还挂着笑,却说:“孟知意这样一个人物,如果不能抓在手心,那就只能.......”

齐煊败也孟知意,齐熠成也孟知意。

作为被孟知意提上龙椅的人之一,齐熠非常清楚孟知意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手段了得,玩弄朝堂都是随手的事。这样的人哪怕没有野心,也是万万不可放出长安城的。

不得了的狠角色正乐呵呵地拽着崔霁珩编小辫。

孟知意手上捏着着崔霁珩耳侧一小把乌黑的长发,另一手弯弯绕绕,两下给崔霁珩两耳边都编出一股麻花辫。

“师尊,好了吗?”

崔—芭比娃娃—霁珩后背有孟知意温暖的胸膛罩着,头顶还时不时传来轻笑和温热呼吸,惹得他从头到脚一阵发麻,动都不敢动。

孟知意正玩的开心,嘴上哄着崔霁珩,手下加快速度把两股编的七拐八扭的小辫拉到他后脑勺,手上拽着红绳绕了两圈,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弄完了,挺好看。”孟知意拿两面铜镜照着给崔霁珩看。

原本以为崔霁珩会恼羞成怒一把扯下,可是他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孟知意,“真的好看吗?”

孟知意忍着笑说 :“好看,不信你问孟十三看去。”

“不去。”

孟知意早就看出这俩人不对付来了,见面就掐。

崔霁珩梗着脖子想起身,孟知意看见他头发没盖住的耳根脖颈盖了一层粉红,感觉煞是有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被温热的指尖触碰到那一瞬间,原本就滚烫的皮肤热了一个度。崔霁珩一激灵,身上装了弹簧似的蹦起来,硬实的脑袋砰地撞在孟知意脸上。

孟知意被砸的鼻尖生疼,眼眶发酸,两眼一闭生理性泪水就滚了下来。

小崽子脑袋还挺结实。

他还没说什么呢,崔霁珩看见他脸上的泪,眼眶一红,哭了。

???

不是,不是我被撞吗?

后脑勺砸鼻梁子,跟石头砸鸡蛋似的。

他哭什么哭?

“师尊对不起,弟子不是有意的,请,请师尊责罚弟子。”

“行了,我没事,我这是被撞得眼眶酸,你哭什么。”

孟知意收起呲牙咧嘴的表情,给崔霁珩抹了把泪。

小孩那双桃花眼透着红,眼皮薄薄的撑起褶皱,眼尾上翘斜入鬓中,眨一下就往外掉泪,瞧着可怜死了。

孟知意转过身去看着崔霁珩后脑勺顶着的大蝴蝶结,感觉还挺好玩,逗他说:“你要是觉得愧疚呢,以后就这么束发,如何?”

孟知意是存心哄哄崔霁珩,孩子也不小了,还总是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他总觉得崔霁珩娇气,想说他,可那些话挨到嘴边打个转就变了味。

崔霁珩乖乖点头,说:“可是弟子不会。”

“那改日来我房间,为师亲自帮你绑?”

崔霁珩又点点头。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事,脑子轰地炸开了烟花,他红着脸,给孟知意道了晚安就匆忙跑回了自己房间。

孟知意挑眉,“果然还是不愿意吧,别别扭扭的。”

崔霁珩回了房间,心脏还在怦怦跳,他缓缓呼吸,又开心地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小辫和蝴蝶结。

到晚上睡觉都没拆开,心道等明日去找师尊前再摘也不晚。

他就这么歪着脖子睡了一宿。

南仓的月色清亮,直直穿过窗棂与床帐照亮了少年上扬的嘴角。

皇城的月色却乌云拢住般不甚清明,成片乌鸦穿过宫闱高墙,隐入北方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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