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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受伤(1 / 1)


孟知意发现崔霁珩最近黏他黏得有点紧。

他隐约从日常那些细枝末节里感受到,那孩子相比于乖乖叫自己师尊,做个言听计从,乖巧温顺的弟子,似乎更沉浸在照顾他的角色里。

虽然想不明白怎么回事,相比于拘束于师徒之间那种近乎刻板的繁文缛节,崔霁珩心里大概是很愿意和他亲近的。

这样也挺好,要是让他个年方十八的五好少年天天被当成老头子尊敬,他反而浑身不舒服。

都是哥们儿。

就是有一点挺难缠,崔霁珩从耍完剑后那天听他夸了句不错,眼里的光就没下去过,之后再做点什么事,收拾完都拿那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目光瞅着他,想要他夸。

孟知意:“……”

这惯的什么毛病。

下山采买的弟子捎来消息说,最近南仓有个村子遭了邪祟之事。

满村村民家养的鸡鸭家禽一夜之间死光了,也找不着凶手。一家两家也就罢了,偏偏整个村子的家禽一宿就被撕咬的乱七八糟,血腥冲天的,这就有点邪了。

村里几个胆子大的村民,说是要逮到那祸害为民除害,一行人把周边树林子乱坟场翻了个遍,没发现什么野兽动物,只得作罢。

等到了晚上回去时才发现少了个人。他们没当回事,只以为那人先回了家。第二天那人被发现死在村口老树下,浑身被撕咬得血淋淋,皮肉外翻,破破烂烂的衣衫碎片下,还能看到粗红的痕迹和牙印。

一时间人心惶惶。

孟知意心里隐隐有点好奇,他一天到晚闲出个鸟来,虽然懒得亲自下山一探究竟,但打听了两次,事情就传到李云鹤耳朵里。

“那确实是有点邪乎了,我看师弟整日也无所事事,不如下山看看此事如何。”

无所事事又怎样?

他才不去,这种事估摸着也就是哪的黄鼠狼成了精饿了出来找食吃,冬天养膘胃口有点大,吃了一村鸡鸭鹅。

不过胃口大到弄出条人命来,倒真是有点麻烦。

李云鹤遗憾道:“可惜了,这山上就数师弟武功高强,师弟都不敢去与那妖物一战,我们寻常弟子又怎么敢擅自上前,只是可怜了无辜百姓,家禽遭受劫难也就罢了,自身性命都要不保……”

从某种程度上说,李云鹤很会拿捏孟知意的死穴。

她看着孟知意脸上隐隐带着烦躁的神色,却还是开口应了下来。

孟知意长得好,精致的眉眼偏冷艳,眼皮常年故作老成地绷着,仿佛还披着那张需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运筹帷幄的皮,因此常常让人忽略他其实也还是个少年人,偶尔绷不住情绪时那股鲜活劲尤为明显。

她很久以前就知道,孟知意确实是个极其懒惰的人,但这种懒惰与他内心的柔软并不冲突,往大了说,孟知意其实是个心怀天下的主。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好笑,李云鹤笑了下,只不过那笑意只勾在唇角,眼底冰凉一片。

心怀天下的主这会正在头疼。

崔霁珩非要跟着他下山。

嘴里念叨着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的话,拎起剑就跟着走。

“都说了此去凶险,不是闹着玩的。”

“凶险才要去,不然我哪有保护师尊的机会。”

行,你有理。

孟知意懒得再争。

先别说就算有什么他也能护着崔霁珩,更何况这孩子很争气,剑法学得精,灵力也深邃。

孟知意点头应了,说锻炼一下也好,让他知道世间的险恶。

其实世间最险恶的哪里是妖物魔物呢。

这世间最经不住揣摩,又无比险恶的,是人的心。

到了那村子四下看了没发现有什么妖物的踪迹,孟知意带着一众人去林子坟场溜了一圈,走完一遭发现没少人,正打算先去客栈歇会晚上再找,就在他们来时路上发现一滩血迹。

月光明晃晃,黑红的血迹洒在银白地上非常打眼。

“咱们来的时候是这条路没错吧?”

“就是这个路,我记得那棵树。”

“那这血……”

“不知道是人血还是什么,先找过去看看。”

“都谨慎些。”

顺着血迹他们拐到个小山丘后头,血迹断干净了也没见有什么东西。

刮了阵风,顶上的树叶哗啦哗啦响。

月亮隐在一片乌云后头。

突然一个弟子哀叫一声,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的同伴说:“你,你脸上沾了什么?好像是血?!”

“天上往下滴血?!”

“树顶上有东西!!!”

“我看见个人啊啊有人在树顶!是他在滴血!!!”

妈的。

听起来还怪渗人的。

孟知意抬头就看见树顶上确实有个人,被粗壮的麻绳勒在树上,浑身冒血,血正从头顶往下滴,不知道人是不是还活着。

真是非常惊悚了。

但救人要紧。

孟知意一脚踩在树干上,腿下用力,几个飞蹬“腾”地攀上了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有些翩翩月下的风雅。

蹲在粗壮的枝干上,他抬手正打算把人解绑带下去,低头听到那人微弱的呻吟。

还活着!是个女人。

孟知意一惊,也顾不上脚下踩没踩结实,飞快脱下绑在身上的厚重披风,正准备给女人裹上,突然听见崔霁珩嘶吼,“快下来!有蛇!!!”

孟知意下意识看向脚底,瞳孔猛然一缩。

“师尊!!!”

就在他脚旁不足一寸的地方,巨大的蛇身缠绕在树干上,粗如碗口,浑身布满尖锐的黑色鳞片,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它正窸窸窣窣地缓慢移动。

女人痛苦地低叫一声。

孟知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一横裹上女人就往下跳。

动不了。

女人身上缠的根本不是麻绳,而是这巨蛇的蛇尾。

孟知意咬牙,一手揽着人,一直抽出折扇,转而又傻了眼。

不灌注灵力这把纸扇什么也做不到,但是一旦用力过猛,女人也会被他一扇子拦腰斩断。

“师尊!”

师尊此时游移不定必是有了麻烦,那蛇看着绝非凡物,万万不能让它伤了师尊!

崔霁珩大叫,可此下进退维谷的情形,他们一众子弟惶惶恐恐,不敢轻易上树惊动了那蛇。

崔霁珩不敢再等,他拼命攀着树干往上爬,手心细嫩的皮肉被粗糙树干磨得火辣辣的疼。他咬着牙终于爬到孟知意旁边,快速抽了剑想先斩断那蛇尾。

孟知意忙拦下他,“这是个姑娘家,小心点,别一刀下去人也伤到。”

“知道。”

崔霁珩手腕一翻,出手果断而精准,一道银光划破黑夜,蛇尾一下子断成两截,黑血猛地喷涌而出。那巨蛇也被疼痛激怒,瞬间挣扎起来,断尾夹着浓稠的黑血猛地向二人抽来。

“接着!!!”

就那一刹那孟知意用力把女人身体拽向自己,大麾裹着她被扔向树下早已准备接应的师弟们。

同一时刻他被崔霁珩抓着肩膀往胸口压。

砰!

孟知意听到少年闷哼一声。

蛇尾擦着他后脑勺重重抽到了崔霁珩身上。

他来不及问,迅速起身,一手揽过崔霁珩的背,一手抄住他膝弯,抱起他跳了下去。

月明高照。

耳旁只有彼此的喘息声。

稳稳落地,两人倚靠在山丘旁,孟知意手上卸了力气,不顾手腕有异,忙去看崔霁珩的伤势。

“伤着哪了,我看看!”

崔霁珩白衣上全是血,分不清哪是蛇怪的,哪是他的。

“师尊没事吧?”崔霁珩喘着气问。

“我没事,那蛇怪看着不是寻常野兽,血和毒刺估计都有毒,伤哪了?!”

“背上。”

孟知意扒下崔霁珩衣服查看伤势,边吩咐其他人说:“那怪物这会受了重创,应该不太难对付,你们小心点上去料理了它,别让那畜生跑了。”

崔霁珩生的白,因此那长长一道伤痕撂在肩胛就显得异常惨烈。

“渗血了,幸好你穿的厚实,没被他那尖刺伤到,怎么样?骨头断了吗?”

孟知意很愧疚,也很心疼。

崔霁珩有点不自然地说:“没有,师尊,我们回去吧。”

孟知意给他穿好衣服,又问了那女子情况如何,嘱咐下去让他们知会村民,那妖物八九不离十就是今天这蛇怪,已经解决了,不用再担惊受怕。

那女子伤得不轻,浑身是伤失血严重,还中了毒,意识已经涣散,奄奄一息。

“别再耽搁了,回宗。”

他正要起身,崔霁珩忽然抬手解了身上的披风带子,起身把披风拢在孟知意身上。

“师尊畏寒,经了方才一番打斗,一会吹了风怕是又要生病。”

“那你……”

“我火气壮,不怕冷,师尊穿着。”

孟知意看见少年眼里不容置喙的神色,愣了一下没推脱。

他心脏狂跳一阵又迅速平稳,不过料理一个小蛇,本来没多紧张,这会却搞的劫后余生似的。

想到之前做了噩梦,眼前这个少年更瘦小的时候,也是能带给自己安心的感觉。

他笑了笑,“被小徒弟保护的感觉真好哟。”

然后又回头对着自己一群师弟秀,“哎,你们几个,快点收个徒弟感受一下,那是非常之不错的,不过现在说了你们也不懂。”

崔霁珩:“!!!”

众人:“……?”

孟知意被自己逗笑了,精神放松下来,这才感到自己手腕闷疼。

妈的,又来。

这糟心的陈年老伤,隔三差五就得出来刷一波存在感。

孟知意和崔霁珩的伤都不重,他们救回来的那女子却是差点没命,寻常姑娘身子弱,又受了重伤,到了山上就只见进气不见出气了。

李云鹤给她用了药,把人留在了青棠阁。

一宿后,那女子悠悠转醒。

孟知意好奇得紧,寒数九天的那蛇怪不待在窝里冬眠,反倒出来觅食。所幸女子还活着,应该可以得出点线索。

女子受惊不小,脸色苍白,虚弱不已。但那双眼睛明眸善睐,噙着泪,我见犹怜。

她说那天她在林子里拾柴火,不知怎么就被缠住撕咬,剧痛中就失去了意识,在醒来就已经是现在了。

她细声跟他们道谢,又哭起来,说自己从小无依无靠,又飞来横祸,这会浑身是上下地都难,不知道往后日子怎么过。

李云鹤看着侍女给她换完药,又嘱咐她几句,这就要走。

孟知意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镇灵山上也不是他做主,可看着那女子哭的要断气,又实在是惨,松口说:“姑娘别哭了,先在这里安心住着好好养伤。”

“待月多谢李姑娘,孟公子救命之恩。”

李云鹤闻言悄悄皱了下眉头。

崔霁珩这会儿正站在孟知意手边,听见“李姑娘”下意识先看向了李云鹤。

李云鹤不耐的神情转瞬即逝,快到崔霁珩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过她转而又挂上那副温和的笑脸,应了孟知意的话,“江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安心在青棠阁住下吧。”

江待月再次细声细气道了谢,歇下了。

到底也没问出那蛇怪的来历。

最近年关将至,山下也安定不少,孟知意被孟钰拉着下山采买。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去。

……

崔霁珩和孟钰走在前头,孟知意满脸不爽,看着他们的背影,慢吞吞地跟在二人身后。

他暗自咬牙,小孩子不能惯着,崔霁珩现在对着他撒娇耍赖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真是反了天了。

崔霁珩回头看,孟知意照例一身黑衣,神色明显不爽,抿着唇角徐徐向前。

崔霁珩精准望进一双清黑眼瞳。

天上又飘起雪花。

长阶覆雪,满地银白。

他与他之间的对望仿佛总得隔着东西,要么是雪幕,要么是时光。

孟钰还跟他商量一会买点什么,转头见崔霁珩呆愣在原处,像是在等孟知意。

“怎么停了?”孟知意挪到他俩身边。

崔霁珩就笑,他给孟知意拍衣领和袖口上毛茸茸的雪花。

“师尊。”

“嗯?”

“师尊穿黑衣裳真好看。”

“……”

什么玩意?

“师尊。”

“又怎么了?”

小兔崽子。

“弟子脚滑,怕跌下去。”

合着小王八蛋在这等着我呢。

孟知意很给面子,他喊住傻不愣登走出好远一段距离的孟钰,让他回来背某位腿脚不便的人。

崔霁珩:“……?”

孟钰装没听见,脚下不停,嘶吼道:“什么?!少主你说什么——”

妈的。

开玩笑,他孟十三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一天天伺候阴晴不定的孟知意也就算了,还时不时捎带脚得伺候崔霁珩那小崽子,他是孟家的家臣,可不是一般的侍从。

他才不管那小崽子爬下去还是滚下去,最好是摔成傻子,省得一天到晚净整幺蛾子。

孟知意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去,他把两人轮番骂了一遍,一个目无尊长,一个恃宠而骄。

目无尊长的撒欢似的越跑越远,恃宠而骄的美滋滋得偿所愿。

雪满长空。

七千长阶环绕,远山巍峨,盛大的雪景中一黑一白携手前行,迎着风雪,走过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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