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在西南也被称之为大年。
有一个说法叫过了初七不是年,但在西南,要过完大年十五的元宵节,才算过完年。
这几天中,我一直在医馆,跟李老爷子接触各种草药的药理。
李老爷子是个很有本事的人,自古道医不分家。
我总觉得他不仅是在草药这一方面有很深的造诣,甚至身上都有道家那种玄乎的气质。
刚开始的那一两天,我总是心神不宁,在想江清波到底会怎么样选。
越想越觉得,我要是江清波,很大概率不会主动和我透露,我大哥有恩于他。
最多只是在我有难时候,帮我一下。
后面几天,我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甚至有时候一天当中,都不会想起牛sir,想起江清波,还有柳巷镇那些人。
在那几个瞬间,我都忘记了自己是个混社会的人。
李老爷子没有用心教我,只是每天让认认草药,混混日子。
我怀疑他早就看出了,我的目的不是做学徒,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没有拆穿我。
我们两人都保持着这种默契,元宵节这一天,吃过下午饭后,他让我看着医馆,自己背着一个背篓说出去采药。
我乐得如此清闲,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但天色将黑,李老爷子也没有回来,这让我心中多了几分焦急。
李老爷子没回来,但江清波这个老刀疤却提前来了。
他应该明天,正月十六来才对。
这一次江清波没有带人,就他自己一个人,像是吃完饭后闲逛一般,背着手晃晃悠悠就来了。
我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整翻着一大堆各种草药,将他们分类。
“楚老二。”
我手一僵,楚老二这三个字,只有柳巷镇上的人才会这样叫我。
江清波这样叫,那就证明,他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派人去黔州柳巷镇,摸了我的底细。
我心中暗自庆幸,幸好那日他问我为什么躲出来,我没有自作聪明去说谎。
我低着头,管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过了一两秒,才装作一脸惶恐和茫然的抬起头。
“江……江大哥,你叫我什么?”
江清波有些自得的一笑,这一次,他表现得和我很亲密。
伸手按在我肩膀上,让我就坐着,他也坐到我旁边。
“呵呵,没想到我会这么叫你吧!”
我维持着脸上的惶恐和茫然,“江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外号的啊?”
江清波点燃一支烟,没有分给我,甚至吐烟雾的时候,都扭过头去吐远一点。
“这是花烟,你就不要碰了。”
花烟,就是烟草当中混着毒品,算是一种对身体危害没那么大的吸毒方式。
“这儿疼啊!李老爷子的药浴也没有前些年那么管用了,没办法,平时只能搞两支花烟抽抽。”
毒品其实并不罕见,稍微大一点的医院都有,不过在医院里面,他们有一个比较正经的称呼,管制类药品。
大部分是用来镇痛。
成瘾性很强。
我微微拉开一点和他的距离,吃喝嫖赌不会死人,但沾上这玩意,是真的会死人。
我轻轻咳嗽一声,“江大哥派人去柳巷镇查我了?”
江清波也不避讳,直言道,“是啊,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这么厉害,连瘤子都被你和陈强办了。”
我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不满,“江大哥你是临沧这边的大哥,查我一个柳巷镇出来的小混混做什么。”
江清波抬手就在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没有用力,就跟拍自己小老弟一样。
这让我有些恍惚,因为陈强有几次,也是这样亲昵的拍我脑袋。
只是没想到,我和陈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个小麻批,想些哪样卵子,你日不死得很啊!我还特意去查你,你晓得我和你哥楚江海那样关系不。”
江清这次开口,就是地道的黔州话。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跟我哥混过的人,但我还是要装作吃惊和迷茫的样子。
“江大哥你也是黔州人啊?还认识我哥?”
江清波含笑点头,“不仅认识,他还是我大哥,我江清波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但你哥楚江海,是我最服的一个。”
我低着头不说话,也是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关于我哥的一切,我都很模糊。
他上公审大会挨枪子时,我才五岁。
江清波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而是一本正经的问道。
“山河,你要不要跟我混。”
我一愣,没想到江清波会这么直接了当。
单刀直入,没有任何虚与委蛇的试探。
“我……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适合继续混社会。”
江清波抬手,打断了我的话,“山河,你不要谈什么批话,说你累了想就在这个医馆做个学徒,老老实实过一辈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眼睛说道,“我江清波除了身上这条刀疤外,最出名的就是这双眼睛,我看人不会看错。”
“你这样的人,要么不出来混,要是出来混了,随时都有大哥想让你跟,而且你早晚也会出头。”
我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一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愣住了。
这句话很多人说过,陈强说过,羊胡子也说过,现在江清波也是这样说。
可我在半年多前,还是个被抽耳光都不敢还手的废物。
怎么这些社会大哥,都觉得我只要出来混,早晚能够混来起来。
陈强甚至怕我踩着他出头,起了办我的心思。
江清波拍拍我的肩膀,站起身来。
“山河,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是注定的,有个词叫食髓知味,你出来混过了,再叫你老老实实去打工,去种地,我想你也不甘心。”
“你大哥有恩于我,我江清波可以发毒誓,只要你一天不反我,你混得再大,我都不会和陈强一样办你。”
“甚至你真咽不下这口气,我现在立马给你调人调枪,杀回柳巷镇办了陈强,大不了去缅甸躲一两年。”
临沧是边境,这里的社会大哥做事,更加肆无忌惮,比起社会大哥,他们更像是一群悍匪。
就在这时候,李老爷子背着一背篓草药回来。
江清波不再多说什么,同李老爷子打了个招呼,便大步离开。
走出一段路后,他停下脚步,大声说道,“老二,你要是想好了,去文通茶馆找我,我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
我坐在门槛上没有回答他,李老爷子也没有问我和江清波聊了些什么,自顾自的忙起来。
夜色渐深,李老爷子坐下来抽烟,每天睡前,他都会抽一烟斗旱烟再睡。
突然,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要是愿意,从明天开始,我可以好好教你,以后看着这个医馆过活,要是不愿意,那就和他走吧。”
我浑身一震,打了个哆嗦。
“老爷子,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李老爷子笑着不说话,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旱烟。
我闭上眼,心中出现一丝挣扎。
这一瞬之间,我好像真的有点爱上这每天看看草药的平静日子,远离江湖上的打打杀杀。
可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我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师父,我出去打个电话。”
在一家报刊亭,我拨通了牛sir的电话。
“喂,我已经接近江清波了,明天开始,我正式跟他混了。”
牛sir的声音中有一丝兴奋,“好,你万事小心。”
挂断电话,我看着冷清的街道,以及元宵过后残留的炮竹红纸屑。
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有些人的命,生来就已经是注定的。
我楚山河注定要在刀尖上打滚,在混社会这条路上一走到底。
江湖薄命人,何来放下回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