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江清波,不敢细看,牛sir说过,一点刻意都不能表现出来。
听闻江清波爽朗的话声后,李老爷子轻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了。”
江清波挥挥手,让那七八个大汉在外面等他,独身一人跨入大门。
我也恰好在此时,将碗里的饭菜扒拉个干净,猛的站起身来。
“师父,用不用我给你打下手啊?”
江清波眉头微微一皱,手不着痕迹的摸向腰后。
我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小的动作,忍不住暗吸一口凉气。
西南,不是一个好地方,滇南更不是一个好地方,滇南的临沧市那就更更不是个好地方了。
这里靠近缅甸,国内的横行四处的大盗,杀人如麻的悍匪,以及来往边境讨口饭吃的猛人,时常混迹在此地。
我敢肯定,江清波腰后带的绝对不是刀,肯定是枪。
他能在这么乱的地方,混成社会大哥,心思自然是十分缜密细腻,万事都遵从着小心小心再小心。
看到常年来泡药浴的医馆,突然多出一个生面孔来,第一反应就是摸枪。
在他摸枪的这个瞬间,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仅仅是一眼,这个社会大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不过这一丝错愕,很快就被他隐藏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对李老爷子问道,“这小伙子是哪儿来的啊?之前我怎么没见过。”
李老爷子哈哈一笑,“这是我新招的学徒,年纪越来越大,有些事还要年轻小伙子来。”
李老爷子顿了顿,朝我问道,“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从哪儿来呢。”
我清了清嗓子,用满是黔阳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我叫楚山河,是黔州黔阳人。”
我没有提柳巷镇,一般出门在外的人,最多说到市区,没有人问就直接精确到县到镇,那就有点刻意了。
你说你是哪个县的哪个镇的,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根本不会知道。
现在这分钟是真正的卵子边上晃刀子,能和毒贩打交道的社会大哥,不可能是个蠢货。
还是牛sir那句话,我一点刻意都不能表现出来。
李老爷子哦了一声,随后便不再追问。
而江清波脸色微微一变,立马又恢复正常,不动声色的问道,“黔阳可比临沧安稳多了,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苦笑一声,“年纪轻,惹了不该惹的人,没办法只能躲远一点。”
李老爷子插嘴说道,“哎呀,我才想起来,老刀疤你好像也是黔阳人啊!”
江清波眼睛眯了眯,“是啊,我也是黔阳人。”
李老爷子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让我上前几步,“你个小娃娃和刀疤大哥说说,惹了什么人要躲出来,刀疤大哥在临沧也是有头有脸的社会大哥,说不定可以帮帮你。”
李老爷子这是好心,如果真是一般的小事,江清波说句话能解决的事,他真会为我解决。
这当然不是说社会大哥心肠软,乐于助人。
社会大哥心不软,面子软,这种时机请他帮个小忙,他为了面子,不会拒绝。
我心中一动,想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为自己千里迢迢跑来临沧做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看到江清波那平静的脸庞,我心神一颤,最后决定不要说谎。
“年轻不懂事,跟一个大哥混社会,后来得罪这个大哥,怕被他给办了,只能跑出来。”
江清波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淡淡的问道,“哦?那个地方的大哥啊?心胸这么狭隘,要办你这个小娃娃。”
话题开始往柳巷镇那边走,我暗自窃喜,脸上还是装作苦恼的样子。
“一个小地方,柳巷镇上的大哥,叫陈强。”
江清波跟我哥混过,陈强也跟我哥混过,他们肯定认识。
我盯着江清波的脸,妄图从他脸上表情中发现一点什么,只是他太平静了。
除了一开始看到我这张,和我大哥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时,微微错愕了一下。
后面谈话中,他就像一个不起波澜的深湖,让人不能猜测湖下有什么。
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清波应该会表明他也是柳巷镇人,还会问我是不是楚江海的弟弟。
出乎我意料的是,江清波只是点了点头,“嗯,确实是个小地方。”
随后不再搭理我,和李老爷子进了里间。
我心中一下子就变得焦急起来,他娘的,江清波这个老刀疤,不会是想装作不认识我,免得我以我大哥为他出过头的事,挟恩图报吧?
要是这样,那我就真抓瞎了。
也不怪我这样想,我天生就是个跑江湖混社会走黑道的渣子。
我不会跟林常在说,他无意中救了我的命,因为救命之恩我报不了。
我这样的人,天性凉薄,连徐让都不相信,对任何人都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江清波这一场药浴,泡了将近三个小时,我坐在门口,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的抽。
心中有两个声音,不停地在劝说着我。
一个说:江清波是从八十年代混过来的社会大哥,身上自然还有几分江湖大哥的影子,不会这般不讲义气。
另一个说:混社会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不要浪费时间了,赶紧通知牛sir,让他换人来。
这两个声音在我脑海中吵了一下午,直到江清波泡完澡,一身清爽的走出来。
我才从这种内耗中摆脱出来。
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径直带人离开。
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一阵失望。
出师不利啊!
这事估计是砸手里了,给牛sir办的第一件事就没能办好,保护伞怕是成空谈了。
李老爷子不知道何时来到我身后,轻咳一声,“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你抽这十块一包的小熊猫,可不像是落难跑出来的人啊!”
我夹着烟的手一抖,急忙藏到身后。
我之前可是跟他说,我身无分文才来这里做学徒,让他给我口饭吃就行了。
现在十块一包的小熊猫,我一支接着一支的点,怎么看也不像是吃不起饭的样子啊!
李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老刀疤刚才一直在跟我打听你。”
我心中顿时生起一个想法,人老成精,我来这里不过短短半天,这老爷子已经看出什么来了。
“师……师父……”
李老爷子一摆手,“切药去吧,过六天他还要来泡澡,到时候他应该会跟你说点不一样的。”
李老爷子不再理我,拿起烟枪坐到躺椅上,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我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回到屋内,继续整理那些草药。
这个李老爷子,我看不透他,但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我,甚至是看透了江清波这个社会大哥。
他让我再等六天,等江清波下次来泡澡,会跟我说点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被烟雾遮住脸的李老爷子,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
社会太大了,要对遇见的任何人抱有敬畏之心。
特别是刚遇见的人,你永远不知道,一张张看似平平无奇的面皮下,藏着一颗怎样千窍玲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