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sir冲到我面前,狠狠地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得后退好几步。
而他旁边那几个同事,直接把枪掏了出来,咔嚓一声上了膛。
“楚老二,别动啊,把手里枪放下,给我放下,听到没得。”
我乖乖把手里的猎枪扔到一边,抱着头蹲下,对牛sir咧嘴一笑。
“跟其他人没关系,全是我一个人做的。”
牛sir脸色通红,一看就被我气得不轻,举起手里的枪托就要往我脑袋上砸。
徐让挺身上前,轻轻将牛sir撞开,“大家都是在柳巷镇混,抬头不见低头见,你真一点情面都不留?”
牛sir鼓着眼睛瞪着徐让,徐让扭过头不和他对视,但身子挡在我前面,半步也没有让开。
牛sir呵呵冷笑几声,“好,好好好,好得很啊!楚老二,你说你要修桥铺路,就是这么个修法?”
我摇摇头,看着宋嘉文被两个捕快从鱼塘里面捞起来,笑道,“没办法啊,我说的是我有钱了肯定修桥铺路,但这个杂种要挡着我赚钱,还要砸我的饭碗。”
宋嘉文一抽一抽的,随时都要撅过去一般,牛sir也顾不上和我耍嘴皮子,冷冷的扔下一句。
“全部带走,到了局子里面我再收拾你。”
两个警察将我的手反拷在背后,压着我的脑袋将我塞进警车里面。
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以及旁边沉着一张脸的牛sir,我突然很想笑。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不是很害怕衙门,也不害怕这些军绿色衣服的捕快。
“牛sir,给根烟抽抽呗!”
牛sir横了我一眼,“闭嘴,你个温桑(骂人的话,不受人待见的意思),我大年三十还跑这么远来伺候你,你还要抽烟。”
我靠在椅背上哈哈一笑,“牛sir,你的西南话学得很快啊!连温桑都会了,你怎么不回去过年啊?”
牛sir扭过头去,不再理我。
西南黔州省份的年三十,一大早甚至是凌晨,就会开始放鞭炮,然后烧纸拜祖先。
所以此时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爆炸特有的硫磺和纸屑的味道,冲击着我的鼻腔。
我懒懒的说道,“我第一次见到穿你们这种衣服的,是八三年,在公审大会,捕快们压着我大哥接受审判。”
“那时候我才五岁,还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直到几天过后,我大哥被套着黑头套,双手被捆在身后,压到了镇外面的那个空地上。”
“从那一年起,我好像就开始害怕你们,到了现在混社会了,更加害怕了……啊!”
牛sir受不了我这样自说自话,抬手一个肘击打在我的肚子上。
“你再不老实点,也离上公审大会不远了。”
我疼得弯腰,但还是咧嘴大笑,“好啊,到时候牛sir你亲自开枪要得不,打准点,不打心窝子,打脑壳,我这人怕疼,要是一枪打不死,得多受罪啊!”
牛sir嘴角一抽,低声咒骂了几句疯子。
车子在柳巷镇停了一会儿,牛sir下车了一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上车的时候,脸色阴沉得吓人。
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拳头捏嘎嘎作响。
我当时都感觉,他在想杀人了。
见牛sir这幅样子,我立马老实了,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我被直接带到了衙门的拘留所里面,家家户户都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冰凉的铁板凳上,看着屋顶怔怔出神。
我心里很清楚,我没有把宋嘉文那几人弄残,只是砍了几刀,扔水里泡了几个小时。
加上陈强在柳巷镇里有关系,我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去。
只是心里有点慌,年三十我都没能陪母亲一起过,她得多担心多难过啊!
到了吃年夜饭的点,牛sir冷着一张脸,端着两个碗走了进来。
我很好奇,按照陈强的说法,牛sir是个背景通天的官二代,怎么会大过年都留在柳巷镇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牛sir把碗扔到我面前,转身就准备离开。
我急忙喊了一声,“喂,你不给我解开,我怎么吃啊!”
饭菜不错,有猪头肉还有几块排骨,我从昨天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此时饿得不行了。
牛sir不耐烦的嗯了一声,拿出钥匙打开我的手铐。
自从中午下了一趟车后,牛sir一整天脸色都不对劲。
我扭了扭手腕,笑道,“有酒没得,大过年让我整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般性子阴沉的人,在牛sir面前罕见有几分跳脱。
或许是因为他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和我有着截然相反的人生。
让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嘴贱,说几句话来刺一下他,让他发火。
说出这句话后,我已经做好被他一顿怒骂,甚至是拳打脚踢的准备。
但牛sir只是盯着我看了几秒,淡淡的说了一句,“等着。”
我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小捕快,在我看来他是一个非常倔的人。
或许和他成长的环境有关,在他的世界里面,非黑即白,眼里存不下一粒沙子。
甚至在柳巷镇的衙门里头,他也是属于被孤立的那一个人,如果不是有个好爹,估计一辈子都得在这个小衙门里看大门。
以前徐队长和王所长还会将他带在身边,但现在好像都有些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中午压我进来的时候,他和徐队长和王所长,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看向那两人的目光,比我看我时候更加厌恶。
其实我知道,他这种性子,如果没个好爹,别说在官府里面混,就是和我一样混社会,也很难有好果子吃。
可话说回来,他没有个好爹,也不会养成这般固执的性子。
说去说来,都是命吧!
牛sir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五斤装的塑料桶,直接扔到我面前。
我踢了踢这塑料桶,迟疑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牛sir,其实我也不是很能喝酒,最多一杯的量,这五斤酒下去,我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不说话,一屁股坐到地上,把装饭的碗倒扣在菜碗上,随便擦了擦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要喝多少喝多少,剩下的我自己喝。”
我看出来了,他今天有心事,我端起碗吃了几口饭,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灌了一碗酒进去。
没想到他比我更不能喝,酒水还没吞下去,就从鼻子里面全部呛了出来。
我放下碗,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他一把推开我,眼圈泛红,“楚老二,我以前觉得你们这些混社会的该死,但今天我才发现,我们衙门里头有些人更该死。”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牛sir,你要作死可别害我这个小老百姓啊,衙门里头的徐队长和王所长都是青天大老爷,你说这些话干嘛。”
牛sir甩开我的手,怒骂道,“就这两个杂种最该死,他们比你们这些混社会的人,更该死。”
我被他推得坐回到铁板凳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牛sir抱起那塑料酒桶,吨吨吨的就往嘴里灌,然后又吐出来一大半。
我默默的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酒桶,轻轻喝了一口。
牛sir坐在地上,膝盖拱起,将头埋了进去,肩膀耸动,呜呜的哭声传出。
“这两个人渣,我要跟我爸说,要拉他们去公审大会上打靶,这两个畜生。”
我不知道牛sir知道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一般的小事,不然不会这般失态。
我没有安慰他,只是拿着酒桶坐在他旁边,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最后他说,楚老二,你比起他们来,你更像是个人。
以后我做了大官,宁愿做你的保护伞,也不要做这些杂种的保护伞。
我听完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勾住他的肩膀。
那一年我即将十八岁,牛sir还不到二十。
我在他昏睡过去后,背他到了值班室,整个局子里面,好像只有我和他两个活人。
我把他放到办公室,为他盖上了一件大衣,随后自己回到拘留室,将铁门锁起,拷上手铐,仰头看着天花板一阵出神。
……
柳巷镇东头有个小寡妇,模样生得俊俏,刚刚三十岁的年纪,男人去粤东打工死了,就成了寡妇。
在1995年农历最后一天,她为孩子做完最后一顿年夜饭后,上吊自杀了。
而就在前一晚,我带着人去陈家祠办人的时候,一个姓徐的捕头和姓王的总捕头,趁着酒兴,去了这小寡妇家一趟。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中午,正好遇见衙门里一个姓牛的小捕快,押着一个姓楚的二流子回来。
二流子在车上什么都没看见,但姓牛的小捕快,看到了那个衣衫不整的小寡妇,以及旁边哭到抽抽的寡妇孩子。
在那个年夜饭的当口,小捕快又听到了小寡妇上吊自杀的消息。
于是找了被拘留的二流子,喝了一顿大酒,说出了那句以后要做二流子保护伞的话来。
这就是1996年农历新年第一天,发生的所有事。
两个官府的老油条畜生,将一个眼中只有黑白,刚刚踏入衙门系统的小捕快三观给摧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