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酩酊大醉过后,我没有回家,和徐让一起在陈强家睡了下来。
天亮之后,徐让起了一个大早,带着人往镇上去接收老虎机场子。
混社会的人,身上多少都有陋习,吃喝嫖赌抽总会沾那么几样。
一般而言,只有环境改变人,很少有人能改变环境。
徐让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赌。
上到德州扑克十三张麻将扑克,下到老虎机捕鱼机这些电子游戏,只要是带赌博性质的游戏,他都爱。
那个老虎机场子,是陈强以前在镇上的生意,徐让眼馋了好久。
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我醒来的时候,陈强已经出门了,不过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带着羊胡子,反而是带了昨天和徐大伟一起来的那个男人。
我还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只记得时常阴沉着一张脸,一眼看去就知道不好相处。
往日里陈强走哪儿,带在身边的人都是羊胡子。
羊胡子坐在门槛上,见我起床,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老二,不再睡会儿,昨晚可是喝了不少啊!清醒没得。”
想到昨天喝酒之后,拉着人大放厥词,这个兄那个弟的认着,到了后面甚至不记得怎么去床上睡觉的,我脸便有些发烫。
“不了不了,胡子哥你起这么早啊!”
羊胡子微微一笑,“你们可以喝醉,我可不敢喝醉啊!等下还要去镇上接人呢!”
我低头想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今天是许牧野来柳巷镇的日子。
羊胡子去接许牧野,那陈强去干嘛了?
我想要开口问,但一想到哪有小弟打听大哥去行踪的道理,也就忍住了。
羊胡子站起来,走到我的对面,直勾勾的看着我。
这一下让我愣在原地,不知道他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羊胡子似乎也觉得自己这眼神不好,微微扭头不与我对视,满是深意的说道。
“老二,今后我们混的就是社会了,有些时候你心里要有分寸,要知道有今天是那个给你的,要记得自己是跟谁混的。”
羊胡子这话是在点我,暗示我应该对陈强感恩戴德。
昨夜兄弟情深的场景还在,这一大早,羊胡子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胡子哥,你放心,我晓得的,都是陈强大哥给我的,我一辈子都记得他是我大哥。”
自从陈强要我和徐让纳投名状后,我心中对这个大哥,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总感觉别扭。
人都是自私的动物,妄想别人对自己的好是无私的。
我认陈强这个大哥,可以为他办事,甚至是办人。
可大哥总是想着利用拿捏我,这就让我心中不舒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话太平淡了,羊胡子一听就知道是假话。
他眼神有点惆怅,重新坐回到门槛上,“老二,哥哥和你谈几句心里话,你愿意听不。”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羊胡子身边,与他并肩坐到门槛上。
羊胡子从兜里摸出一包白色的黄果树,几年后这烟出了一个黄色包装的黄果树,风靡整个黔州,磨砂烟。
蓝黄,磨砂,黔州省省烟。
羊胡子狠狠抽了几口烟,“老二,我和你这几天也是风里雨里刀光剑影走过来的,说几句交心的话,应该不算交浅言深吧!”
羊胡子没给我递烟,我也不在意,从自己兜里掏出一盒蓝贵,点了一支。
“胡子哥,我把你当哥,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听着的。”
羊胡子张张嘴,一脸张口欲言但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他这个表情让我一阵膈应,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的大哥哎,我喊你大哥,你要说什么你就说吧,一会儿你要去接人,我也要去乡下渔场。”
羊胡子心烦意乱的扔掉烟头,轻声说道,“老二,其实我和大哥最看好的就是你,你比徐让,徐大伟还有宗宝他们几个,都更适合做大哥。”
“你十年不被衙门法办,不被社会大哥给弄残,你早晚会出头。”
“可你不要急,起码现在不能急。”
我头皮一麻,从来没想到羊胡子会跟我说这些,更没想到陈强和羊胡子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羊胡子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但你还太年轻了,有些时候社会不是你这样混的,有你出头的时候,但不是现在,你晓得不。”
我一时摸不清头脑,“我晓得什么啊?”
羊胡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老二,现在能办你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要急着出头,昨晚你说的话,我不会和大哥说。”
“我希望以后还能和你这个小兄弟喝喝酒,聊聊天,有时候人心不足蛇吞象,会害死自己。”
羊胡子出了院门,开着那辆蓝鸟走了,我坐在门槛上愣神。
我说了什么话?
我什么时候说了一句,让羊胡子这样的人特意来敲打我的话。
羊胡子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没有做大哥的气势,但陈强能做大哥,有他一半的功劳。
徐大伟骑着摩托车来到门口,对还在发呆的我打了一声招呼,“楚兄弟,走吧,我已经提前让兄弟们去乡下了,我们现在去应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跨上了徐大伟的摩托车。
“大伟兄弟,我昨晚喝醉了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徐大伟开车比徐让稳得多,他摇了摇头,“不晓得哦,昨晚你和徐让还有羊胡子一起喝的,你们三个说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心里一阵刺挠,徐让喝得跟死猪一样,我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记得,肯定不能指望他还记得。
只有羊胡子没有喝醉,记得我说了什么。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让羊胡子这般直白的敲打我。
……
2000年年底,我从越南回来,先后摆平徐让,宗宝,徐大伟,办了三角眼的那个男人,最后陈强身边只剩下羊胡子一人。
我将羊胡子堵在县城最大的酒店里面,面对顶在脑门上黑黝黝的枪口,羊胡子表现得十分坦然。
“楚老二,我早就晓得会有这么一天,从你那年腊月喊出那句话开始,我就知道你和我们早晚做不成兄弟。”
我用右手拨开他脑门上的枪口,轻声问他,1995年那个夜晚,我在陈强家院子里面喝醉了,到底说了什么。
羊胡子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当时说,总有一天,你是比陈强还要大的大哥,到时候让我们这些兄弟,全部跟你混。”
“要让我们吃香喝辣比那天的更好。”
我一时愕然,没想到我会年少轻狂到这种地步。
就在自己跟的大哥家里,说着自己以后会是比他大的大哥,还要他的人来跟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或许这就是年少轻狂的代价。
“那么现在我是不是比他大的大哥,你愿不愿意跟我。”
回答我的是一口口水,喷在我衣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