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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胡蝶(1 / 1)


胡蝶的父亲是会计,在她三年级的时候因为被陷害贪污,坐了牢。镇子人尽皆知,同学看不起,取笑她,成绩一落千丈,退了学。母亲离婚,带走弟弟,把她托付给外公外婆抚养。外公外婆家里九个子女,最小的孩子才跟胡蝶一般年龄,因此并不受众人呵护。胡蝶没有心眼嘴又笨,常常被安排做最苦的活,胡蝶经常提起,外婆让她去割猪草,割不到就没饭吃。她最愉快的记忆是跟村里的伙伴,一起去河里捉螃蟹,烤玉米吃。

母亲在西安再嫁,带胡蝶出来,继父是个二流子,她呆不下去,出去工作,嫁了人,才算逃脱。

父亲出狱后,东飘西荡,一辈子独身,许多年都见不上。

胡蝶就在缺乏父爱,缺乏关怀,满腹委屈的童年中长大了。那种委屈的感受,让她永远像个受害者。任何事情在她那里都不是事情而是情绪,从来不解决问题,只是发泄脾气,像个永远需要被人哄的孩子。后来胡蝶做了母亲,家务处理不好,说话不讲理,没有逻辑,颠三倒四。母亲解释,说她脑子不太灵光,是有一年高烧烧的。

年轻时,因为长得漂亮,干得了花瓶的职业。年纪渐长,要拥有做人的察言观色,做事的缜密铺排,她却始终没有。邮电所辞职后,也短暂出去工作几次,但都没干下去。有次在超市上班,知夏疑心她连陈列货品,盘货,都不知道要怎么做。自己住的出租屋一团乱麻,脏衣服、臭袜子都堆在床头。不经常回家,回去也不收拾,家里也是脏乱差。逢年过节,大姑姐来家里看到这景象,帮忙收拾,唠叨她,她觉得多管闲事,跟人骂起来。

连生了三个女儿,胡蝶从洁白无瑕少女的脸,逐渐长满斑点,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好看的。没工作以后,她的生活变得只有娱乐,跳舞,逛街。年少时父母离异带给她的痛苦,寄放在别人家里饱尝的辛苦,好像都要在往后的岁月里弥补回来。一年又一年,年轻时,她看中知晓老实诚恳,后来却觉得他着实无趣,不解风情。

知夏想要一双旱冰鞋,过几天胡蝶给她,是马伯伯送的。知夏过生日,马伯伯请吃灌汤包,舅舅、姥姥都在,没人多说什么,只是吃饭。长大成人后,每次路过那家店,她都会记起来这个生日,吃饭,收到一件粉色棉衣。

那时候的胡蝶,日子潇洒,用最时髦的手机,总有新衣服穿,给家里置办最流行的电子产品,从收音机到VCD、DVD,从小电视,换到大彩电。她不经常回家,可是每次回来,都把音乐声放得很大,没走进院子就听得见。她拉着知夏跳舞,三步怎么走、四步怎么走,哪首歌是快三、哪首是慢三,手扶在哪里,女士先伸哪只脚,男士先伸哪只脚,一个人进,另一个人就要退。在音乐的带动下,肢体变得轻盈,走动、旋转,转圈。胡蝶乐于教人跳舞,可是怎么都跟知晓舞不起来。知晓觉得那是不正经的事情,他心底是有激情的,可当胡蝶去拉他的手,他又羞赧,无法发挥。胡蝶的人生好像一直都在释放,知晓却一直在承受,缩回。

胡蝶和马伯伯一起跳舞,一起逛超市, 一起逛公园。胡蝶生病了难受,马伯伯买了药,买了吃的,来安慰她,摸她的头。六七岁的知夏,不懂男女关系。胡蝶带着知夏跟马伯伯一起逛街,胡蝶在试衣服,马伯伯跟着走到帘子后边。知夏皱眉头,也跟进去。出来,胡蝶嫌贵,问马伯伯怎么样,马伯伯说好,卖衣服的阿姨说:“爸爸都说好,就拿上。”知夏心里嘀咕,暗暗生气他为什么走进试衣间。

放假,知夏和知春去了胡蝶和知晓的出租屋小住,知晓去上班,胡蝶去跳舞,知夏和知春还睡着,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屋子里黑漆漆的,炉子水开了,咕嘟咕嘟,知夏和妹妹都睡死了过去,不知道水开了多久,知夏突然有了一点意识,听见烧水壶的盖子被蒸汽喷得响,屋子里全是蒸汽。

她头脑昏沉的下床,扶着墙打开门,把棉门帘甩起来搭到门框上,准备去提水,却脑子一黑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炉盖没扣严实,火焰腾腾的往上冒。她摔倒在炉子边,壶嘴的蒸汽凝成水滴,滴下来,烫到她耳朵,她疼极了,又有了意识,挣扎着爬起来,用毛巾垫着把水壶提下来,水快烧干了,火也快熄灭了。

知夏去床边叫知春快起来,煤气中毒了。知春不回话,她打开知春头顶的窗户,又摇了她几下,知春才缓缓嗯了一声。她叫她睁开眼睛,快起来。知春浑身沉,起不来,说再歇一会儿。知夏头太晕了,她走到门口,扶住栏杆,想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却又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话,有人从她旁边经过,她才慢慢睁开眼睛,又进去叫知春。知春也醒了,说听见知夏叫她了,可怎么都起不来。这天早上,她们差点死过去。

胡蝶高高兴兴,穿着长摆的花裙子,踩着高跟鞋,提了菜回来。

好多年后,知月跟知夏说,曾经跟胡蝶在街上遇见马伯伯的妻子,她指着胡蝶骂,说她不要脸,做别人小三。她们姐妹之间,从来不谈这些事,对任何人也不曾讲过,直到听了知月的话,知夏才明白,原来有一些事,是同样发生在她们每个人身上的。

知夏初中,有一天,胡蝶看着马伯伯照片哭,告诉知夏,马伯伯死了。胡蝶对他很有感情,她说马伯伯知道她生活辛苦,疼她。她想吃那家灌汤包,马伯伯就骑着自行车给她买了,送过来。有一年,胡蝶父亲说要来找她,大雪天,她出去等了又等,找了又找,也没见人。她在雪里哭泣,骂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是马伯伯陪着她。无论如何,这个马伯伯好像填补了胡蝶缺失的爱,关于父亲的那部分,甚至连同丈夫的那部分。

知夏只见过胡蝶和知晓吵过一次很凶的架,她四年级,中午回家,看见他们在打架,胡蝶力气大,抓着知晓衣领不放。“你说清楚哪个野男人?我跳个舞怎么了?”知晓胳膊也被她抓伤了,“你自己心里知道!”“我不知道,你说清楚。”她更厉害了,连抓带挠,知晓气急了,把她甩到地上,她却躺倒了,抱着知晓的腿,说让知晓打死她。知夏和爷爷在旁边拉架,爷爷让知晓去地里干活。知晓抽开腿,踹了胡蝶两脚。爷爷推开他,让他赶紧走,胡蝶顺势放声哭闹起来,打死人了。知晓骑自行车到地里,胡蝶追到地里,把自行车扔到水渠里。

爷爷让知夏去上学,她去得晚了,都要打上课铃了。跳皮筋很厉害的知夏,第一次拒绝了其他伙伴的邀请,站在走廊上,靠着柱子。说不上难过,却是一种木然的平静。

知夏放学回家时,他们去医院给胡蝶看病刚回来,知晓一声不吭坐在床边,胡蝶气不过,去灶房拿了刀要自杀。知夏一边夺刀,一边喊知晓快过来。知晓夺了刀,让她想死去外边死。

第二天,知夏放学回家,问爷爷,爸爸妈妈呢。爷爷说,去离婚了。知夏问爷爷怎么办,她谁都不想跟,爷爷说没事,你跟我,还有我呢。爷爷和知夏都觉得离了是好事。

他们却和好了,说一起去离婚的路上,遇见胡蝶的干姐姐被劝了回来。

外婆骑了摩托车来接知夏去过周末,路上问知夏,爸爸怎么打妈妈的。知夏在后座一五一十的说着,说爸爸踹妈妈了两脚,妈妈说心口疼,去医院拍了片子,开了药。外婆说,平时看你爸老老实实的,居然还打人。

长大后,知夏才知道,看似受欺负的妈妈,才是真正理亏,又野蛮的人。她拧得知晓浑身是伤,牙印、抓痕到处都是,后来,这样的伤口又落在知夏身上。而胡蝶的不轨,贯穿了知夏前三十年的人生,她看在眼里,认定了背叛,是最可恶,不可饶恕的。

知夏后来想过无数次,如果那天他们真的分开了会怎样。她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在一起。胡蝶总说是因为她们三个年纪小,不放心。可是三个姐妹没有一个不鼓励他们离婚的。知夏能感觉到知晓是爱胡蝶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他最后都能原谅。可是甜言蜜语,他说不出口,偏偏指责她,埋怨她,看不起她,甚至嘲笑她,讽刺她。而她就越发像个缺爱的孩子,肆意妄为,又哭又闹。

胡蝶离不开知晓,离开他,她就没办法生活。她还是照样跳舞,跟一个又一个男人建立关系寻求慰藉。而知晓只有抱怨,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的工作,受尽委屈,养活一群没良心的人。他骂知夏白眼狼,骂胡蝶:“你这辈子除了跳舞跳舞跳舞,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你就不是人。”独独对年纪尚小,坐在她腿上撒娇的知春还有喜爱和善意。

知夏大学,胡蝶带人来家里,知夏上学收拾东西准备走,知晓突然回来了。知夏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局面,知晓还是一贯那副咬牙切齿,有恨却无力表达的样子,那样的脸,知夏永远忘不了。

知晓咬着牙,“他是谁?你还带到家里来了?”

“灯坏了,我让人家帮忙修一下。”

男人连忙接话:“那行,修完了,我先走了。”

知晓没有立即发作,胡蝶又跟着解释了几句。知夏不做声,说自己上学去了。

知晓晚上破天荒给知夏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男的你见过吗?”

“没见过。”

“以前从来没有?”

“没有。”

她骗了他,她高一就见过了。

知夏发高烧住院,打电话告诉胡蝶,胡蝶带着那个男人去医院看她。那天她穿的很好看,肉色镶银丝线的针织连衣裙,小披肩。那样洋气,那样美。那个男人高大,当过兵,穿深色红蓝相间的竖条纹衬衣,西裤,戴一副墨镜。他告诉知夏,说他把胡蝶当妹妹看待,说她心地善良。

胡蝶说,知道知夏住院,她问别人借钱,没人借给她。是他借给她,又非要陪着一起来。

即将恋爱的学长、朋友趁中午休息,也来医院看她。知夏躺着不说话,看着窗外的叶子,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她跟朋友说生病会让人变得脆弱,让她想起小时候的事。想起家里院子里曾经满是梧桐树,初夏的时候就像现在一样,风吹着,树叶晃呀晃,她觉得美好。只是,后来树长得太大了,遮得屋子都看不到光,就都被砍掉了。

胡蝶走后,知夏还是高烧。晚上闺蜜下了自习,来医院陪她聊天,学长也带了吃的喝的,来医院看她。早上一个人来医院时,烧得晕乎乎的,扶着墙都要晕倒了,烧到四十多度,吃了药,挂点滴,又自己拎着吊瓶去上厕所。她感到无比孤独,无助。而现在,她好像拥有了很多爱和关心。

她跟吴先生讲过,觉得生病真好,她喜欢躺在病床上,旁边有人陪着,有被照顾的感受。她又说自己不喜欢吃药,药片太苦了,即使扔下去就喝水,也会有苦味留在喉咙眼儿。小时候生病,她不会吃药,一直喝水,药片却还在嘴里,越来越苦,她就哭了。胡蝶认为她不好好咽,捏了她的鼻子,掰开嘴,让知晓灌水到嘴里,吸不上来气,喉咙一伸张就下去了。如此反复好多次,才吞下一包药片。从此,她更不敢吃药了。药太苦了,胡蝶跟知晓的动作也把她吓坏了。之后每次吃药,都像要下大决心似的。直到初中都还是四五个舍友围着她,拿了糖,拿了水杯在旁边哄她。高中,她才学会一粒一粒的吃药,她搞不懂,爷爷是怎么一次把一把药都咽下去的。

发烧持续了很久,反反复复。每天挂点滴的时候,知夏都觉得分外安慰,好像自己不仅身体在被治愈,还有心里。学长每天来找她,跟她说话。出院的那天他来接她,在废弃的IC电话亭上按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让她记住,以后要知道怎么找到他。他们成了男女朋友。

他会特地买很多她喜欢的零食给她,他们每天中午按时见面。晚上他翘了自习陪她去散步,在楼顶上牵着手一起看月亮吹风,说很多话,她喜欢跟他在一起。周末在家,她用胡蝶的手机偷偷发短信给他,彼此说很多情话。

后来还是有了误会,有人告诉她了另一个女生的名字。她开始怀疑、不安、发脾气。他们分手了。她难过了很久,打电话他不再接听,不再见她。她白天佯装无事发生,每晚无法入睡,舍友都睡了,她去阳台上用洗漱台磕掉的缺口,割破手腕,看血流下来。

窗外的火车道,昼夜不停有旅人来来往往,短暂停留就离开。摆在她面前的,却是怎么都走不出的绝望。整个青春期,她仿佛都在与自己的抑郁斗争,渴望一个人,把自己打捞起来,她真的病了,病了很久很久。

那个男人,他后来见了无数次,甚至知夏人生中第一双高跟鞋,也是他买的。一双粉色的,鱼嘴的,坡跟的,高跟鞋。她渴望长大,胡蝶也终究衰老了,在物业监控室上班,跟人相处起来谨小慎微,不自信的样子。又去做了保洁,却在一群老太太中间,找到了工作的乐趣。大家住在地下室里,互相照料,分担工作,胡蝶经常大笑,皱纹已经很多了。

大一,知夏第一部智能手机,也是那个男人买的。她的手机丢了,他让她去家里找他。他给她看了,胡蝶跟他在一起拍的裸照。两个人光着身子站着,互相扶着肩膀。知夏脑子一片空白,他带她下楼,不到五分钟买了新手机。他跟知夏说,以后知夏就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另外一套三室的大房子马上就收回来了,她可以搬过来住。

大二,那个男人给胡蝶发短信威胁说,“我为了你已经离婚了,你却跟别人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吗?你老公的手机号我有,你好好想想。不然我就把你的裸照都发给他。”

胡蝶被逼无奈,只有哭泣。

知夏骂他流氓,她发短信给那个男人,想要保护胡蝶:“以前的种种都过去了,她为你也付出过,但是成年人还是好聚好散,对彼此都好。不要把感情最后变成闹剧,也不要打着爱的名义伤害别人。她不欠你什么。”

知晓还是收到了信息,不止一个人的。

“你媳妇经常带别的男人回家,我看见了,你也注意着。”

“我这有你媳妇的裸照,你要不要看看。”

知晓暴怒,说要离婚。说要重新找房子搬出来,让知夏帮忙找房子。可是没过几天,房子看好了,他却说不用了。知夏回到地下室,看见他们光着肩膀躺在一起。

知夏不解,又或许是她还年轻,不懂爱与生活的复杂。

知晓还是知道了,却什么都没改变。

起初,他与她争吵,大打出手。后来,跟胡蝶吵了架,他就半夜回家去,站在门外敲门,父亲孩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他沉默,不说话,脸色悲伤的很平静。最后,他受尽了社会的捶打,老下去,对生活也无力反抗一样,都可以逆来顺受。

他要的跟胡蝶一样,都不多,要别人一点点的垂爱和欺哄,又好像在彼此身上偏偏满足不了。可是压在他心底的,还是咬牙切齿的恨,他还是抱怨,还是骂。她仍然像个时时刻刻委屈的孩子,要人哄。对于家庭,婚姻,生活,他们期待过,他们抗争过,他们忍受了。而这些记忆,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痛苦,也是发生在孩子心里,不解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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