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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初(1 / 1)


胡蝶跳了一辈子舞,知夏五六岁的时候,就坐在舞厅卡座上等胡蝶。

整个舞厅都是暗红的,座位是红色的皮沙发,窗帘也是深红色的绒面料子,跳舞的阿姨甩动的大裙摆也是红的。灯光暗,黑色瓷砖的桌子、柱子,棕色的木地板,白色墙壁都沉在黑黢黢的空间里,消失了似的。

知夏看着舞池的男男女女,挺胸抬头,一脸严肃,互相牵着、扶着、搂着,你进我退,翩翩旋转。音乐快,大家的舞姿也活泼热辣,舞池中央中间挂的大灯球,活力四射的闪着红红绿绿的光束。音乐舒缓深情,一对对舞伴,拥着肩膀,抵着脑袋,像默默倾诉,灯光也昏暗下去,变成一个个暖黄的光晕,打在地上、打在情人依偎的身上。

胡蝶舞了一曲又一曲,人太多了,又转来转去,知夏常常盯着她,过会儿又看不见了。

年轻时,知晓家里条件好,说媒的人多,介绍了好几桩,知晓都不满意。直到遇见胡蝶,长得漂亮,在城里大酒店工作,洋气。胡蝶谈了城里的对象,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男方母亲怎么都不同意,遗憾而终。男孩子舍不得分开,流着泪挽留她,也没办法。她表姐介绍了知晓,说家里条件好,人也老实本分。母亲也说知晓不错,父亲是个能人,自己也在邮局工作。酒店其他姑娘都想去广州,胡蝶也想去。她告诉知晓,知晓为了留住她,拜托父亲,去提亲,先订婚。后来,订了婚,又结了婚,再后来一连生了三个女儿。

胡蝶讲过她年轻的时候,知晓去开会,揣回来点心、小吃给她。知晓说过,他们一起去爬骊山,她与众不同,偏挑难走的路走。刚结婚,胡蝶走村串巷的卖菜,也吃得了苦。知晓每天踩着自行车,往返几十公里上下班。知夏听他们谈论一起看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搭错车》,一起讲小品里超生游击队的段子,哈哈笑,说知夏她们年纪小,都不知道这些了。

爱是爱过的,也同过甘共过苦。

胡蝶后来被家里安排去邮电所,值晚班,早上去家里接知夏,穿雪纺衬衣,阔腿西裤,骑一辆26自行车。路太长,知夏坐在后座总是一不小心睡过去,胡蝶怕轮子夹她脚,过一会就叫叫她:“知夏,别睡着了啊”。到了地方,路边有卖烤红薯的,买给她。那时候,刚到秋天,阳光暖洋洋的,叶子也黄了。

知夏陪着胡蝶上班,不敢跟其他阿姨打招呼,因为她们看起来都很凶。她们都是正式工,胡蝶跟她们说话,也是很谨慎的。别人都下班了,也没什么人,天逐渐黑了,知夏和胡蝶一起在柜台里,等着知晓下班过来。

知晓骑着邮局标配的28永久牌自行车,后座挂着两个大邮包,停好车子,在对面夜市摊买两碗烩菜,一家三口,坐在柜台里吃晚饭。到时间了,关了灯,拉上卷闸门。知夏坐在知晓后座上,胡蝶骑着她的自行车,三个人一起回家。夜不凉,风微微吹着,偶尔说几句话。

胡蝶看一眼知夏,“我娃都快瞌睡了。”

“这会不能睡,小心夹脚。你叫一下。”

小时候,知夏经常坐知晓的自行车,路远,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经常坐的腿都麻了,没有知觉,夹角也是常有的。

“知夏,知夏,回家再睡哦。”

知夏记得,有次知晓载着她,刚好公交车进站,逼停了他们,知晓伸出胳膊护住知夏,自己却被车子压住,手指关节挫伤。过了好多天,知夏看见伤疤,还问知晓,爸爸,伤口还疼不疼。他低着头,说没事,快掉痂了。

胡蝶一个月回去两三次,三个姐妹头发长,不会梳,奶奶手又笨,没人帮她们洗头,夏天还长了虱子。五六岁,为了儿童节准备节目,全班人一起去同学家里唱VCD,是很多儿歌,每个人都唱了,有个男生说,知夏也来一首,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她只是摇头,开不了口,怕出丑。知夏舞跳得好,老师让去前边跳给大家看,她也战战兢兢的。表演节目那天,知夏起的很早,穿了新裙子,自己洗了头,试了许多次,还是不会扎老师要求的发型,只能披头散发跑到学校。别的女孩都梳好了头,老师给她们化着妆,挨个夸,真漂亮,像洋娃娃。可到了知夏却发愁,头发这样长,梳也梳不开,最后只是凑活扎了个差不多的发型。

走在街上,邻居见她洗了头发,换了裙子,说这娃她妈肯定回来了,今天看着干干净净的。知夏回到家,除了知月,一家人都在,爷爷的朋友来帮忙拍全家福。知晓很瘦,穿着白衬衫,一头蓬起来的黑发,脸在阳光下,很白,棱角分明。胡蝶穿纱质的白衬衣,带一些红色的花朵,头发烫过,绑着马尾,戴珍珠耳环。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一切都刚刚开始,两个人都张着嘴,露牙笑着,手扶着前面老人的肩膀。爷爷奶奶坐在凳子上,爷爷穿着浅蓝色泛白的宽大夹克外套,身材魁梧,双手撑在腿上,头发很短但全都白了,戴了老花镜,慈爱的笑着。知夏站在爷爷身前,还穿着表演节目的白裙子,上边绣着鸭子和花朵图案,红扑扑的脸蛋、嘴唇,眉毛中间是胡蝶用口红重又补上的红点,她抿嘴笑着,有些羞怯,但在爷爷怀里,眼睛又流露出骄傲和自信,立得端端正正的,直直看着镜头,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体面和漂亮。知春在奶奶怀里,仍是懵懵懂懂,一脸迷茫的靠着。奶奶纤瘦,暗黄色打底布满黑点的衬衫,穿在身上晃晃荡荡,头发到脖子,也斑白了,用发卡箍到耳后,奶奶也笑着露出不整齐的牙齿,还有几颗已经掉了。

知夏小时候拍照从不看镜头,坐在床上,外婆抱着她,她手背在身后,抿着嘴,眼睛盯着席子。表演完节目,集体合照,她也是嘴里喊着茄子,眼睛瞟到下边蹲着的同学身上。这张合照,是她翻到的唯一看镜头的照片。

此时,生活是明亮的,也充满希望。知夏睡到迷迷糊糊,会听见胡蝶和知晓打开VCD做爱的声音。但是,尽管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的脸都在阳光里,可生活的阴暗,已经像日头西斜,把房屋的影子,落在全家福上一样,存在了。

那时候,知夏尽管有自卑,但仍相信,父母是有正经工作的,跟村里其他小孩的父母不同,他们的父亲都是工地上下苦力的,他们的妈妈也都是家庭妇女,即便羡慕有的爸爸冲到学校为某个崽子欺负了他的闺女而出头,羡慕每次找朋友玩,她的妈妈做的饭都很香。但心里仍然骄傲,自己有城里的外婆,有时尚洋气的妈妈,有有正经工作的父亲。

可是一切还是慢慢在改变,孩子在长大,老人在变老,年轻的夫妻不再甜蜜恩爱,生活的苦,一口一口递到每个人嘴里。家里的院子,从村里第一栋新房子,变成巷子里最后一栋老房子,隔壁对门盖新房子,地基越打越厚,爷爷因此生气,污水积到门前水渠里,奶奶一边挖,一边抱怨。

知夏一点点感受着这种变化,感受到了整个家庭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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