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顾抽烟，递给知夏一根。他们都平静了。
“我在沙发上等了你一晚上，从两点给你打电话已经关机了，到八点，接了，又挂了。九点该回来了吧，我等到十一点，多少电话你不接。”
“既然没回来，我就想好摊牌了。”
“那你可以提前说啊，你为什么这么羞辱我？”
“我说过多少次我们分开吧，管用吗？你听过吗？这次我们能在一起，就是你跟我妈威胁的结果，你们联合起来胁迫我，骗我。我现在就是个行尸走肉，傀儡。但你们从来没有意识到，你们伤害了我？”
“你总觉得你受委屈了，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人在你眼里都像笑话一样。你从来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你心太狠，太自私了。”
“你呢？你说你爱我，大雪天，你把我扔在医院，话都没说就走了。你半夜看我手机，我出门，你说我去约会，我们吵架，我把包扔在地上，站在阳台上哭。多少次，我觉得我死了，我不想这样活下去了，我为什么要这样活着？我是被迫选择了现在的生活。我们早就应该结束。”
“结束就完了吗？我又付出了多少？我在外边受了多少委屈，忍气吞声，连尊严都没有。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说旅行，就旅行。你看看结了婚的，哪个有你自由。孩子也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管了？每天作业是你辅导的？每天睡觉是你哄的？我旅行是花我的钱，我没有工作吗？只有你工作了？”
“行，你生完管到八个月，给你算八个月，之后都是咱妈在带。他走路的时候你在吗？是我跟咱妈带着他，鼓励他。”
“我为什么只带他到八个月，你不知道原因吗？”知夏想起方卉，仍然恨得咬牙切齿。“你！出轨了！把他给咱妈带的时候，我放心吗？我有什么办法呢？可是，我不工作，等我的是什么结果！”知夏还是哭了。
“你别拿我当理由，我说了我没有。”
“你从来不承认。我就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一句都没有。”
知夏的痛苦，一环扣着一环，因果循环着，没有开头没有结尾。而张顾，从来没有尊重过她的付出。以前吵过的事情还在吵，没有结果。
“我们根本不像爱人，连单独相处都没有。周内我睡了，你回来了。我起床了，你睡了。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周末，我们就一天时间可以在一起，可是每个周末，你都要回妈家吃饭。我不愿意去，我真的觉得那是你妈，不是我妈。”
“每周我就一天假，我就想一家人在一起。”
“一家人在一起？我从小就没跟他们在一起生活过，反而结婚了要一直在一起。我办不到。我结婚的目的是建立我自己的家庭，是离开他们。结婚的时候，住在爸妈家是谁出的主意？是你妈吧。现在咱爸都说，他一早并不想把我放在家里，是我赖着不走。”
“现在不是搬出来了吗？”
“可是呢？我们发生问题，你还是先给我爸妈打电话，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能自己处理吗？”
张顾是为了给他找帮手，找靠山。最后，都成了知夏一个人对三个人的战斗。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指责她。知夏不想解释，沉默，张顾就声量更大，父母也帮腔。知夏孤立无援，没有人撑腰的时候，无助又无奈。好像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希望了。
“再说我们，我们就是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们连好好聊天都没有过。这种日子，如果还介意爱不爱，我就一天也无法继续下去。”
“反正我始终没变过，从开始到现在。”
“是，没变过，没让我感觉到过你爱我。我养球球的时候，住在爸妈家，他们不让我养球球，你也讨厌它，我跟他们吵架，他们让我搬出去。现在，我养猫，在我自己家，本来它就受过伤，很粘我，可是妈说它脏，把它赶到阳台上，你也赶，赶得次数多了，孩子也学着你们的样子赶猫，猫最后连我都怕。最后被送走了，到了野外再也不回来。有一次，我看见她，她也看了我好久，但是跑了。”说到球球，知夏又忍不住哭了。
“猫，你喂过吗？都是我在给他铲猫砂，倒猫粮。”
“我现在不是沟通谁付出的多少。”
“送走是因为我猫毛过敏。”
“是，对不起，但你没让我觉得你接受过它。提起它，你满嘴抱怨。很多这样的事情，你跟我都不是一边的，在你们面前，我是多余的人。我讨厌你们改变我的生活，我害怕墨北会变成跟你们一样的人。”
“我们是怎样的人？”
“小时候，有一天，咱妈回家了，坐着说话，水杯放在沙发扶手上，我靠上去不小心打翻了。水弄湿了她的裤子，她甩手就是一巴掌，让我滚远。如果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会怎么对他呢？我会换条裤子，跟他说下次小心点。”
“她们只是不懂得用怎样的方式对待我们而已。”
知夏指着自己胳膊上的伤疤说：“这是我高中男朋友划的，血流了一夜，我以为我会死过去，缝了十几针。他打我，身上到处是淤青，我那时候很懦弱，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以为爸妈不知道，直到事情过去了很久，她才无意间说起，那谁把你打成那个样子，也不还手。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很早就看到我身上的伤了。可是他们不会站出来说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你有没有被欺负过，那种希望被人撑腰。或者受了伤希望被安慰的时候，而我在他们面前只想掩盖，因为说出来，也是被责备。我只能自己维护自己，你比我大六岁，我以为你比我强大，是可以保护我的人，可后来，你们一起逼我。”
“放心，这次我们不逼你。爸妈来，我就跟他说，我们沟通好了，和平分开。就当我再最后送你一程吧。”
“你带墨北走吧，我希望墨北离他们远一点。”
“那是我儿子，当然会。但你就不要见他了。我们纠缠了这么久已经够了，我们以后要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这一点，她自始至终都无法和张顾达成一致。
“为什么分手不能只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非要带上孩子？”
“没商量，这是我的原则。我不会再结婚，唯一的期望就是把墨北抚养长大。你可以好好找个其他人。”
“跟你分开以后，我要么成为作家，要么去死。我再也不会结婚了，太难受了。”
“但你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我没有考虑过代价，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做。”
“原来你心里有这么多想法，可我从来不知道。”
“因为我还在意，在意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对的。你总说我不关心你妈，从来不给她打电话，我是不喜欢她。刚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还没到结婚的地步，她说先让我怀孕，怀孕了指定就结了。我们很少打很长的电话，只有她第一次来，我坐车去学校，在公交车上，你激动的跟我说了很久，说她只是来过个年。可是，她见了我爸妈，把结婚以后的事都商量好了，要让你到我家来。你就拉着我去买金银首饰，我一路都心情不好。但是又想跟你在一起，不是早晚都要结婚的吗。现在才明白，是不愿意就这样被他们安排了。那时候我大学都没毕业，根本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们一开始就是错，后来每一步都越来越错。”
“是啊，说什么都晚了，有时候，我以为自己的人生早都结束了。只怪自己当初太无知，太没用了。”
“好了，过去了。以后你过自己的人生吧。”
“会的。”
“我们分开以后，你可以把这些都写进你的书里。”
这几年发生的事，一件一件压着她，路走到这里，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经常质问自己这样生活的意义，这样工作的意义，她找不到答案。她常常把死这个字挂在嘴边，爱情、工作、家庭，都看透了，她想拥有自己的梦想，只有这个理由，足以让她活下去。
烟雾缭绕在他们眼前，一切忽然都远了。他们已经不再是爱憎和离的伴侣，而是终于互相理解的朋友。她用自毁的方式，将自己最想表达的终究表达出来了。她近几年来怏怏不乐的情绪，她麻木的生活态度，她心里翻涌的叛逆，以及她不断坚定的自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