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子弹扫射,擦着头皮钉入脑后的玻璃板。
“砰”碎片炸裂,割伤了他的手臂。
崔永次紧抱手提包,和一群人蜷缩在银行某个柜台下面,后寒地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扶正眼镜。
开玩笑。
生长在红旗下的普通人民,怎么可能真见过真枪实弹?
他就想兑换些货币,居然遇上这种事。
魔幻的很。
歹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银行里面开枪,然后大摇大摆闯入,取一扎又一扎的钱。
每个都套着黑头套,只有一双穷凶极恶的眼睛机警地探索,头皮发麻,只消一秒对视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战栗。多数歹徒都端着一架电视剧里前辈会反复嘱咐主角小心敌方拥有的威力迅猛的机关枪。
反正崔永次已经吓得脚软。
两只手克制不住地抖动,大脑竟还知道控制它快速捞回自己的钱财。
抱紧装了随身物品的手提包,他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好在警察及时赶到了。
崔永次听着门外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微微安心,压着胸口想平复剧烈的心脏泵血的感受。
刚喘了口气,周围却又开始暴动。
两方火拼,“嘭嘭嘭,嘭嘭嘭”的枪声不绝于耳。
好几次,他都觉得如果他不经意稍稍抬了头,那么现在倒在血泊里的人肯定会变成他。
死不瞑目。
崔永次挪了挪自己发麻的脚,避免沾染到新鲜的流淌的人血,看着那个人突然无神的眼球。死前还受到惊吓,瞳孔里全是恐慌。
崔永次好像失去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歹徒开始往银行深处撤退……警察慢慢踩上银行门槛……
局势悄然地向正义的一方倾斜。
喜出望外。
忽然,从崔永次藏身的后一个柜台那,传出女孩的嚎啕大哭。
他用余光尽量瞥了瞥,也是一滩浓血水,乌黑的长发发丝漂浮在表面。
“嘘,来,来叔叔这里。”可能嘴确实比脑子反应快。等察觉的时候,崔永次已经伏着地板蹑手蹑脚爬进一些些,轻和地跟女孩说话。
血泊中的母亲,脑门一个对穿的窟窿。平静面容。
或许她也在为保护了孩子而感到自豪吧?
可惜环境实在糟糕透了,不管是震耳的枪声还是四溅的血液,都足够年幼的女孩本能的哭泣。
她并没有如崔永次期待的样子嘘声。
这时,歹徒却听见女孩的哭声,大步流星地接近抱起女孩,“乖,叔叔给你吃糖。”
笑得阴险又猥琐。
一道刀疤劈裂了左眼,死水般沉寂的眼波。用枪抵住女孩的头。
抓着她头发,扯她头皮,堂而皇之显身于警察眼皮底下。
“来呀!再靠近一步,我就拉她做垫背。”
崔永次的角度正好看清了女孩挂着泪水的未谙世事的迷茫的脸蛋。
在短暂的对峙中,在所有人都趁机抱头逃窜的缝隙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猛地跳出想抢下女孩。混乱里的漫天一枪,彻底打乱了剑拔弩张的局势。
一时之间,警方的呵斥和震慑,歹徒的冷笑与沉默,路人边窜逃边尖叫的噪音,还有女孩绵绵不绝的哭声,以及自己胸膛里快跃出的心脏和额头滴落的汗水,一瞬间构成了崔永次的世界。
歹徒挟持了女孩和他。
第一次见义勇为就这样赤裸裸地被嘲笑了。
很苦恼。
绵密的雨水源源不断肆虐,灌溉了树木和野草,静悄悄的,像仙子轻抚过美丽的人间。
浇在积水上漾开一个个大小涟漪。
人血和雨水混合,汩汩流入下水道中,鸟在天空盘旋,空气里多了蛾子和许多不知名的飞虫。
一片惨态。
满目疮痍。
崔永次被拽着衣领,慌不择路地逃亡。
荆棘划伤了他小腿皮肤,吃痛发软,又被连拖带拽走。
他抱着女孩,大脑一阵宕机。
后方一直有警察追赶。
密林里东转西绕,崔永次已经晕了头,也不知道这群歹徒到底依什么根据脱身的。
就是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不远处忽而爆发一起爆炸。
茂密的树冠形成了近乎封闭的空间,惨叫声随着爆炸的热浪钻进他耳朵,两腿战战。
歹徒冷意地笑着,夺走了崔永次怀中的女孩,言语下流,恐吓他套上眼罩。
推搡着他。
耳廓“翁嗡嗡,翁嗡嗡”的,崔永次没再听见女孩的痛苦叫喊,没听见她稚嫩的嗓音的呼救,一声一声的“妈妈,妈妈……”一声一声男人的笑声。
后背处枪口的触感,充血麻木的那片皮肤。
像霎时心死一样的安静。
大鸟飞离树梢。
“砰!”一棒槌,他被敲晕。
再醒来,他的手脚被粗粗的麻绳捆住,血液阻断困锁于指尖,双手双脚已无知觉。
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口干舌燥。
其实人恐惧的话,听不太清声音,何况他被堵住了嘴又蒙着眼,极度不安。
渐渐的,
凌乱的脚步声。
歹徒扯去了崔永次的眼罩,解开捆住他手的绳子。
已是黑夜,环境像是废弃的毛坯房。
眼前是肿着两边脸的女孩,红红的,像塞了个苹果,粉扑扑的嘴唇。
斑驳淋漓的污浊血液,肌肤上流淌摩挲。
白裙成了红裙。
罪恶蛰伏裙摆之下。
“开枪!”
歹徒塞了手枪给崔永次,掰正他脑袋对着混沌的耳朵喊。
清明,浑浊的都瞬间清明。究竟谁倒下了?
剧烈的颤颤巍巍的,血花溅进了崔永次的眼睛,火辣辣的疼,却迷茫地哭不出。
有风吹来,裙摆微微摆动,随风而动。
七八岁的女孩,沉默的学会了承受,如羔羊,生动的眼睛瞳孔扩散。
空洞的寂静,崔永次的时间也从此停滞了。
“说实话,老三。我个人觉得这游戏挺有意思的,可惜就两个人质。下次!下次我们多掳几个来场车轮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永次知道自己懦弱。
自己可耻。
不配得到拯救。
可是人的道德底线总在变动,生的曙光来临的那刻,他腆着脸呼唤了警察,明明知道丢弃女孩的方位却自私地装聋作哑。抓紧警察的手一遍又一遍求救,像是自己说,也是在替其他人倾诉。
歹徒被制服,铐着手铐路过崔永次侧边,轻蔑地抬眼瞟了一眼,“嗤。”
嗤。
嗤。
嗤。
……
后来架构了他每个噩梦。
*
“原来上述才是那起案件的真相。”刘边清说,对着电脑屏幕良久。
头顶灯球不停匀速转动,光的斑斓块投射到服侍员的西装领结、复古挂壁画、吧台一个个透明杯子,最后到陆诚和方夏两人中间,像一道无形的三八线。
再滚动流转往上走,扫过方夏的正脸。他应激侧头,微微偏向陆诚。
古典音乐在整个酒吧的角落同时奏响,舞池里有一对璧人相拥,随悠扬的音乐摇晃腰肢。
方夏端起酒杯,冰凉触感,酒水颜色猎奇的是纯蓝色,入口稍苦,“陆诚,叫我出来什么事?”
明明是白天,酒吧的氛围营造得却如同深夜一般,昏暗的四周,雅致的音乐掩盖源源不断空调工作的声响。
这地方,以前陆诚有心事的话,总会约方夏来喝一杯。
“遇上什么问题了?你直说。”方夏夺走闷头灌酒的陆诚的杯子。
又换了一首古典乐曲,基调比较明快,舞池里已经有人开始跳起狂欢的舞,气氛燥热。
许久不见陆诚有开口的征兆,方夏的注意力渐渐被舞池那边吸引,时不时用余光瞥瞥,身体不由自主的也想摆动起来。
“方夏,我给你讲个故事。”陆诚忽然道。
咳。
他收了收心思,挪动了姿势偏向陆诚,努力不听四面八方的歌声,“好,我在听。”
……
“叶挽,你为什么要申请单独见我?”
黑暗里传来一句人声,陆诚叉腰从暗处走入光下,目光凝视着对面的坐着的她。
闻言,叶挽轻笑,“孟如伊,关于孟如伊的事情。”
陆诚一愣,厉声道:“你还有隐瞒的内容?”
“自杀,她是自杀的。”
憔悴。
吐字不清。
陆诚倒是彻底愣住了,“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孟如伊自杀前,曾给我打过电话。”
她说,
……
“叶挽,叶挽呀,生活太无趣了你知道吗?我不想再硬撑了。如果我们下辈子还能见面,不,我们下辈子还是别见了。”
叶挽听着听筒那头女人的呜咽,怔怔看着一片狼藉的家,大腿根紫红的伤痕,到处都有破皮的口子。
“那你自杀呀,这么痛苦你就自杀呀。”
麻木吐字,冰冷的感情。
孟如伊停住了呜咽,抽泣着,“叶,叶挽,你怎么了?”
如同生性胆怯的丛林精灵,懵懂初临人世。
沉寂环境里黢黑一片,青蛙在闹,邻居们都熄灯投入睡眠中。床头的照片封面反射窗外的路灯光,点点盈盈亮。
家里的灯泡快歇菜了,频闪,火辣辣的伤口,吴鸿四仰八叉地躺在卧室大床上,睡得酣畅。
一个细瘦的人影,慢慢靠近。
墙壁上一把刀的影子,慢慢靠近。
逐渐放大。
“叶挽,叶挽?你怎么了,快说话啊,出什么事了吗?”床上的男人翻了个身。黑影赶紧做出反应,慌张捂住手机。
压低了嗓门,“喂,别出声。”
叶挽拿着菜刀再次慢慢靠近吴鸿,抱紧破烂不堪的心脏,攥紧了刀柄,深深呼一口气。
作势就要猛地往下劈!
墙壁上的人影犹如可怖的猛兽,嘘声之后沉寂。
“叶挽?”
“叶挽?”
她抱住自己,拼命也抑制不住的委屈,泪如雨下。漆黑里唯一光亮的手机屏,一声声发出轻轻的骚扰耳朵的呼唤。
“孟如伊,你觉得没意思就没意思吧!你想自杀就自杀,别再来烦我!”划过红色圆圈,真正投身静默。
只有吴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那天,他又打了我,我话重了些……我没想到,她真的,真的自杀了。”
叶挽注视着面前金属闪闪的手铐,与陆诚相顾无言。
陆诚说:“你确定吗?”
精疲力尽的叶挽,消瘦身躯,光束下聚拢的圈点,她颤颤巍巍地点点头。“她肯定是因为我的糟糕态度,才心灰意冷,自杀的吧?”
“你知道吴鸿只是被简单拘了几天吗?”陆诚忽然言及另一件事。
叶挽低敛眉道:“猜到了,一般都关不长久。”“我知道,所以我后来都不选择报警了。”
“就选择了忍气吞声?”
陆诚的话呛了她一下,顿一顿说:“没办法,这种事情警察不会管。”
“行,那为什么还想逃出洛城市?”
静默了一会,手指搓着手指,“因为我还是个人。”
“还有痛觉。”
“那想被释放吗?他可天天在附近蹲你。”
终于有了许多情绪波动,受惊的小鹿似的,抬头满目惊惧之色,“不行,不行,不能回去那个吃人的地方了。”
“警察,你,你能让我袭警吗?”
听闻陆诚乐了,道:“怎么着,想这么久想出这么个方啊。”
“至少我在看守所里能安心睡觉。”
喂!
喂!
一帮干警都往一间询问室里赶,据说受审理人竟然敢袭击审理的警察,现在大伙都忙跑去制服了!
青年人拉开张牙舞爪的狰狞的人,“怎么回事!关进去,延长释放日期!”有人厉声喊。
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陆诚看着被架走的叶挽,脱了力后其实挺骨瘦如柴的,只有骨相里还隐隐带着些张狂和倔强。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磨平了她的风骨,浑浑噩噩半生。
叶挽淡淡感激,被拖着远去,越渐消失拐角处。
这下,她算是可以好好看看太阳了。
尽管那有些刺眼。
……
明快的音乐又切换了一首圆舞曲,男男女女在舞池里跳着交际舞,陆诚的叙述接近尾声。
方夏问他:“所以,你早就知道孟如伊家里可能还有秘密藏着,怪不得你并不吃惊。难道你还想帮叶挽隐瞒孟如伊自杀的事?”
“就像你故意让她袭警一样?”
“……”陆诚。
“那天的对话我都录了音,或许可以成为口供。”
斑驳陆离的光影扫扫两人的脸颊,蓝色转换绿色、绿色转换青色、青色转换黄色,天花板红艳艳的玻璃灯管,朦胧起了一层雾隐隐。逃离现实的世外桃源,尽情沉醉,流连忘返。
大白天,也不是休息日,酒吧里人不多。
吧台前只有方夏和陆诚坐着,端了个空酒杯怔怔出神,连感染力极强的摇滚都阻断在思考的结界外,不为所动。
方夏确认一眼,道:“你相信叶挽的话吗?”
“现有的部分证据确实能佐证她。”
“相信啊,她没必要骗我。”陆诚回答他的问题。
舞池里上来一个主持人,简单介绍了酒吧最近举办的活动的规则,然后热情邀请人上台表演。
一对情侣扭捏来来回回推脱两趟,最后兴高采烈地跑上舞台,男友坐到架子鼓后,女生自觉握紧话筒,掀起一阵阵狂欢的热浪。
朋友们可劲起哄。
大多染了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白的头发,裸露的皮肤依稀可辨认出纹身图案。
方夏说:“不知道为什么哈,总觉得你……”
“不相信。”
陆诚没有很快讲话,把玩着透明酒杯,板脸,维持着消沉的模样。
半晌,他扑哧一声哈哈哈笑起来。
“哈哈哈,行啊,没骗过你。”
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盯盯舞台上青春热烈的年轻人,“还这么喜欢故弄玄虚。你都愿意跟人说,那肯定是有自己判断。”
“毕竟,你耳提面命的座右铭是——‘掌控故事的不是声音,而是耳朵’。”
陆诚放回杯子,起身道:“行,听你的话。”
“就用耳朵听事实去。”
方夏:“走呗!”
背离喧嚣,路过舞池看着年轻人释放自我青春的烦恼。
*
柔软的蓝天白云,一片羽毛绽放开似的平铺于苍穹,沾染晚霞的匪气,无奈变成凤凰的一尾羽。
冬令夏令轮班,白天的时间延长了许多。
五六点落日余晖还明晃晃照在人脸,下班路上散漫自由的自行车滚过,一辆汽车途径。
“陆队,陆队,找到那三个人了。”警厅传荡着刘边清雀跃的呼声。
陆诚办公室门紧闭,掏掏耳朵,不予理会。隔着一层书架旁边的方夏听着小刘的声音越来越近,“五、四、三、二、一,开!”
紧随话音而落,刘边清出现在门口。“啊,什么?哦哦,刚刚没听到。”陆诚糊弄人。
估计世上也只有刘边清会真信他的鬼话,攥着门把手,喘粗气道:“是室友,孟如伊通话记录里的那三个人,是她以前合租的室友。我们联系上她们了,都愿意配合。”
陆诚正经地点点头,说话:“好的,知道了。”
“哎,大伙都还没走吧?”
刘边清懵懵的,“没,没啊,还有半小时多才下班。”
“都在就好,都在就好。”陆诚挥着手,“待会市医院一院的陈医生要过来做心理健康讲座,让大伙积极配合下。”
在陆诚问有没有人偷溜的时候,方夏正蹑手蹑脚地收拾自己东西,丝毫没有脸红之色。
在“市医院一院”几字出口的时候,方夏顿了顿脚,留心侧耳听隔壁。
在“陈医生”三字出口时,方夏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彻底止住所有动作,不动声色的把东西重新放回,又乖乖巧巧坐回原位。
正襟危坐。
陆诚心里边偷乐,顽童似的达到了目的。
“陆队,快下班了还讲座啊?要不明天吧?”刘边清苦恼。
方夏抢话积极,“不行。”
“啊?”呛得刘边清一个好歹。陆诚连连补救,“是不行,人医生只有这个时间段腾得出时间,而且这个讲座是上级领导特别吩咐,没办法。”
刘边清半推半就,道:“那好吧,我跟他们去说。”
不一会儿,故意虚掩的门缝传进一阵起伏抱怨声。陆诚洞晓小刘的心思,笑一笑。
“咱们方警官怎么这么愿意听讲座?”
“闭嘴。”
“那方警官不去门口迎接?”
“闭嘴。”
“方警官要不要坐第一排中间啊?”
“……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班还是一身白大褂的陈萱宁风风火火步入刑警队,笑容满面地同陆诚握握手。
晚霞的光折射到玻璃窗,一颗圆滚滚火红的球。一株小草叶上,蜗牛沿着慢慢往上爬,吭哧吭哧使劲。
方夏在转角犹豫,好几个假动作,最后陈萱宁走远了他也没现身打招呼。
队里面积比较大的地方,桌子椅子都挪走,放一张白板,勉勉强强充当临时讲座的区域。陈萱宁笑靥如花,落落大方按着既定内容一条一条讲述。
其实这样的讲座每年都有几次,内容也大差不差,都是些老生常谈。流程大家也清楚,大概就是科普完了之后得填一份调查问卷,检查你我心理情况。
这算是国家一线警员的福利,但基本上永远翻来覆去的话,耳朵已经听得起茧子。
不过陈萱宁人美声音温柔,良好地安抚了不耐烦。
“记得认真且实事求是的填这份问卷,填完给我可以直接离开。”好在她特别知情识趣,不到二十分钟浓缩了别人需要洋洋洒洒五十分钟的内容。
无疑是个极佳诱惑。于是,所有人聚精会神沉浸入答卷中。
陈萱宁收敛笑意,微微浏览过底下的人脸。
方夏没在。
陆诚也不在。
她难得戴了一副平光眼镜,无色透明的边框,某种角度镜片还泛着蓝光。
衬得浑身上下气质斯文。
萦绕浪漫气息。
余晖里的太阳依旧热度十足,灿烂地铺洒漫山遍野的格桑花,轻风中摇摇晃晃,少女般调皮。
上升地面五十米左右,一只只蜻蜓低飞着,大快朵颐。
刑警队看台上望见的远山丛林茂密,隐隐约约的一条水泥羊肠小道,偶尔有三轮车经过。
陈萱宁恢复淡淡的微笑,礼貌接下第一份完成的卷子,“请问你们陆队长在哪?”
“陆,陆队应,应该,在办公室处,处理案件。”年轻人无意对上她澄澈的眼睛,瞬间涨红了脸,一塌糊涂。
“好的,那……”办公室怎么走?
年轻人却已经慌不择路、丢盔弃甲地跑远。
她收回笑脸,神情冷淡,些许熟络地走在空荡荡的警局的过道。
晚霞隐没了踪迹,倒进西山的怀抱。
天色暗了许多。
起风,丝丝凉意的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室内,卷起米白色素净的帘布,尾翼轻扫陈萱宁裸露的脚踝。
她白大褂之下一身黑裙,鞋跟敲打地砖。
“陈,陈医生?”侧方一声疑惑。
稍稍侧脸,眼角含霜眼尾向下,淡淡粉嫩的眼影,困不住呼之欲出的厌烦和冰冷。眨眼之间,一秒两秒后褪去,晶莹的眼球惊喜,带着亮亮的曙光。
开口说:“方警官。”(笑)
方夏挠了挠头,静静靠近她,“怎么了,陈医生?”
“给。”陈萱宁递出一张白纸,是普查心理的问卷,弯弯眼,“方警官记得填。”
“另外,陆诚警官在哪?”笑成弯弯眼。
“……直走,再往左拐的办公室。”
“谢谢。”
转身那刻微表情恢复,拖着疲惫的心身,一步一步离去。
她也想压抑病态的魔鬼。
这些窒息的氧气。
自今天下午开始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隐隐约约的不安,陈萱宁没来由心慌得很。
“叩叩叩,叩、叩、叩……”无人响应。
一推门,虚掩着,陈萱宁走进陆诚办公室里,打算把问卷放他桌上。
手里一沓纸,上面的平整,下面有些已皱皱巴巴。
静静接近陆诚办公桌,旁边一排摆放整齐的法律法规的书籍,基本崭新。男人凌乱的桌面,随意摊着一堆资料、文件。
她轻轻把问卷搁置在最上面。
手指划过一份份报告上的黑字,逐字逐句,指腹抹过微凉的汉字,停在一处怔住。
不可置信地拿起那张纸,死死盯着——
“世间的恶啊,隐没在不设防的善里”
“人血墙”
“左部颈内静脉横断”。
记忆似乎又回到那个傍晚,“崔永次”崔永次?崔永次……为什么?他居然还在洛城市?
陈萱宁抓狂地查看那份报告,分外较真。没有其他刀伤……怎么没有其他刀伤?
困惑了。
像一个失明的孩子迷失在黑夜里。像奔跑时被雷霆一击即中。
门外脚步越来越接近。
迅速放回,抚平边角的折痕。她抱着自己的资料走出房间,迎面恰好撞上陆诚,“陈医生?怎么,会从我办公室里出来?”话越讲越低沉,警惕地留意她神情。
顿一顿后重现乐呵呵的态度,“有什么事吗?”
挽了挽侧边的发丝,陈萱宁温柔地说:“给心理问卷,陆队长记得填好后给我。”
眼中的惊涛骇浪已然平稳,化作一泉清溪平和地汩汩流淌。
“好,劳烦。”走进房间,关门。陆诚仔细地观察四周,书架、饮水机、沙发,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目光悄悄移到正中的桌面,风从关不紧实的窗缝间遛进,挑逗文件夹固定的A4纸张。
陆诚拿开最上面的问卷,下面是随意凌乱的案件资料。
全部都是自己离去时的原模原样。
她情绪不对劲,陆诚思索。
窗外已经投入夜晚中,一步步从深蓝过渡到墨蓝,城市亮起了灯,暖黄的烛火和娇艳的霓虹,热闹的街区和宁静的荒山。
交替闪烁的红绿灯,啪一下变出黄灯,维持两三秒。另一条路车尾灯熄红,互相咬紧了尾巴。
陆诚填写问卷,按动笔在他手掌里被迫不断发出噪音。
正绞尽脑汁地挤最后一个情景题的答案。
余光无意瞥见一道折痕。
“崔永次”
难道她是对崔永次的案件感兴趣?
*
“陈医生啊,这是我的。”大门口陆诚笑眯眯地把问卷交给了陈萱宁,碰巧方夏也打算离开。
他说:“我今晚没时间,能缓吗?”
陈萱宁看了一眼日历,“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尽快。”
“好。”
幽静的草丛里飞出了萤火,点点星光盘旋着草尖,不敢飞太高。
警局大楼一盏盏灯灭了,只留个保安室里昏昏欲睡的大哥,一台收音机断断续续的播报。
“呲呲”的虫鸣声,灯泡下成千上万的飞蚁炽热地围着它诉说感人肺腑的衷情。
黑夜里一朵依稀的白云,轻轻躺在舒适的摇篮中沉睡。
三个人分道扬镳,各怀心思。
方夏沐浴在路灯光下,静默地靠着红砖墙,抬头望明亮的月。
陆诚路边打车,川流不息的车愣是没一辆为他驻足。
陈萱宁一遍一遍输入“三四一五八一”的锁屏密码,又一遍一遍熄灭屏幕亮光,恨与怯懦,不解与激怒,较好地混作一潭汹涌的骇浪。
“下一个是谁?
让我来选择,你肯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