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果实结满树梢,蝉在枝头聒噪。父母送陈萱宁参加两天三夜的夏令营。
朋友们都在招呼她过去,陈萱宁依依不舍握着母亲的手。
含委屈和想念的泪,“我不愿意去了。”
炙热的太阳当空一枚烘烤着无边无际的大地,脚下的温度稳定高升,形成天烤地蒸的局面,只是苦了夹在中间里外不得的人类。
“萱宁!”“小宁,这边。”
朋友的呼唤让陈萱宁稍稍稳定住情绪,慢慢理智回归。眼角虽然还有泪花,但抓着母亲的双手已然动摇。
“好啦,萱宁乖乖去。都五年级的学生了还这么黏爸爸妈妈,可羞脸了。”陈老师半开玩笑。
她沉默地拖过自己的行李箱,攥紧双肩包袋子,向着伙伴们迈出三四步,停下回头。“爸妈,拜拜,你们早点回吧。”
“好,好,去吧,去吧。”陈老师挥着宽厚的手掌,笑容亲和地目送女儿身影。
妻子扶着他患陈年旧疾的老腰,一下一下轻轻按揉,操劳关忧的神情,怜爱地道:“行了行了,别张望了,宝贝女儿呀早没影了!你呢,赶紧给我去小李推荐的诊所看看自个儿的腰伤吧。”
“好好好,老婆大人。”母亲瞅着父亲一副故作滑舌的样子,不由自主被逗乐,冲淡了许多烦恼。
两个人笑眯眯,和和美美地互相扶持着走远,小小的陈萱宁探出懵懂迷茫的脑袋,从一面绿莹莹的装饰墙后静静看着父母背影一点点消失。
离别为什么要笑呢?
明明双方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萱宁,你看那片摇摇欲坠的黄叶,它究竟什么时候会掉?”夏日的闷、燥、热转眼之间就交替成了中秋的萧瑟与孤寂。
陈萱宁的六年级才开启几十天,就戛然而止。
夏蝉聒噪地叫啊叫,回归大地后看见酥脆的卷曲的干叶,秋天落了重重叠叠的黄叶,像她匆匆终止的幸福。
唐睿悄悄站到明显缄默的女孩身后,指着远处树梢说。
“萱宁,他为什么要对你身边的人下手?”
我怎么知道,我如果知道,又怎么会让事情变成这样。陈萱宁抱着头,缩起了肩膀。
五年级匆匆无疾而终,一幕幕留下的记忆片段,喜悦的快乐的难过的失望的,都是痛苦的源泉。
她休学半年。
然后,不是熟悉的学校,也没有那道鞠躬尽瘁的身姿。
“萱宁,会不会因为他想报复的是你呀?”
黄叶还是掉了,随风柔和的荡啊荡啊,轻轻拂落大地,和自己其他兄弟姐妹一起手拉手。
新鲜的苹果满满一三轮车沿人行道经过,卖主边骑边吆喝,心机地藏起青色的一面,逢人就拍着胸膛保证这些苹果肯定甜。
窗口里的一阵油烟四起,呛鼻的气体之下是略显笨拙的廖姨,呆滞地对着锅里的黑块。
夜深了,早已是又一天的尾声。
明天夏令营最后一天了,爸爸妈妈就要来接她回家了。
*
日复一日忙碌,早晨警局迎来三位女子。
室友A:苏臻善。
苏臻善提着精致的真皮小包,款款坐下,“警官,你有什么问题呀?”甜腻的嗓音拱入骨髓,鸡皮疙瘩掉一地。
刘边清严肃道:“你认为孟如伊会自杀吗?”
“孟,如伊?”她眨巴眨巴眼,卡粉的脸略显老气,“她……应该不至于吧。”
“孟如伊是怎样的人?”小刘快速记录。
你试过在茫茫人海中找人吗?都是乌黑黑的别无二致的脑袋,如果那个人故意不动作指引你,你真的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任凭慌张、孤单包裹你。
因为她被孤立了。
而苏臻善是带头组织的人。
她思路活络,也长得不赖,一直都是大姐大的身份,没缘由讨厌孟如伊。
“嘿,林兰巧,给你看这个视频,好搞笑啊。”晚间大家都回了合租的房子,聚在共用饭桌前。苏臻善伸出手给紧挨着的女生看,茅茜茜瘫在共同沙发上骂骂咧咧地打游戏。
孟如伊拎了打包的饭菜,开门即是如此景象。
茶机上满满当当垃圾,碎末的薯片洒了一地,酱汁也是东一块西一块,让人看了血压飙升。
合理怀疑,那包敞口的薯片里是不是有只蟑螂正在美美享受。
实在无处下脚,孟如伊去厨房拿出抹布、扫把收拾。苏臻善看见了,饶有兴趣的挑眉说:“呦,大忙人回来了,赶紧把这边也擦擦吧。”
她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发出的笑声,好像是夹着喉咙挤出的讥笑,捏着人的神经,刺痛薄弱的天灵盖。
“林兰巧!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快看这条狗,好像啊。”眼神似有意无意扫过孟如伊。
她沉默进食。
名唤林兰巧的女生侧头去看,也哈哈大笑起来,极其认同苏臻善的话。
茅茜茜结束一局游戏,愤怒地甩开手机,“什么东西,给我也看看呗!”“气死我了,会不会操作啊?”一撩额头的碎刘海。
苏臻善自然乐意。
“搞笑吧?”手肘杵杵她,急切。
抬眼分了些孟如伊目光,“嗯,是挺好笑的。”在这段缩影里,孟如伊宛如局外人。
没有存在感,也没有话语权。
她沉默地整理起残骸,叠上厨房满了的垃圾桶顶端,沉默地回自己房间。
“吧嗒”一声,锁芯合拢。
“嘁。”苏臻善不满地白了眼,挖着手指甲,刻薄说,“真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一样,呸!”
孟如伊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沉默着注视窗外明亮的建筑,抱紧膝盖,腿上点点淤青。
沉默地沉没,泪水滑落。
揩去。
无意滚入嘴角的泪,咸咸的,不苦涩。
反复眨眼,睫毛根沾满了水渍,她沉默看着收到的消息:兰巧“你生气了吗?”熄了屏。
粗制滥造的预制板墙,隔音效果极差,苏臻善的怪叫声不可控制地传入她耳朵,浓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她不理解。
苏臻善会招呼她同去商场逛街,友好地吃一顿饭,热情地介绍哪些护肤品、化妆品物美价廉。
也会在一次次的相处中只给她难堪。
难道女人善变?
外面三个人又聊得畅快,孟如伊端着自己的脸盆打算洗澡,脱了衣服后才发现大姨妈忽然光顾,朝外边喊了几声都未有人搭理。明明她们就在几步近的地方聊得起劲。
说痛就痛的小腹也真是不够争气。
孟如伊按摁着肚子,勉强脱了衣服,打开淋浴等冷水变热水。
大姨妈的血块顺着大腿、脚踝滑下地板,被清水一溜烟冲走。她只觉痛经越来越严重,可淋浴水还是没有转热的征兆。
门板外有苏臻善为首的嗤笑声。
孟如伊明了。
咬着牙关硬是坚持洗冷水澡,冻得冰凉发白的身体没有一丝暖意,额头上沁满吃痛的冷汗。
糟糕地染着血回房处理,滴答滴滴自己也嫌弃。
躺上床裹紧被子摁压进小腹,玩偶死死箍入皮肉,咬牙打滚,久久不能睡眠,还阵阵有反胃的念头。
“咚咚咚。”敲门声。
苏臻善手捧红糖水搁置在她床头,“赶紧喝,今天对不起,玩笑开大了。”却是冷冷淡淡。
“孟如伊在这段时间内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小刘指着纸上的时刻区间问她。
苏臻善简单瞟瞟,“没有~”
“确定?”
“拜托哎警官,我跟她可不对付,怎么可能现在还有联系呀?”苏臻善娇嗔。
伸长爪子差点就摸到了脸,刘边清灵机一躲,“确认无误后,在口供上签字。”要正经办公!
……
室友B:林兰巧。
女人一进询问室就东瞧瞧西看看,似乎对周围环境尤为好奇。
闷热的天气却穿了件长袖衬衫,长牛仔裤,朴素的纯暗绿色,脸蛋看着挺乖巧文静。
林兰巧扶了扶眼镜,忐忑地瞥瞥对面男人威严的神色,“警,警官?”
“哈哈,林女士您好啊,您还记得孟如伊吗?”
女人摸摸眼镜,脸有点青色,弱弱道:“记,记得。她,她前几天还给我打过电话。”
陆诚有些意外她坦然承认的态度,“孟如伊会自杀吗?”
“我不知道。但是,会有这可能吧。”
林兰巧以前可讨厌八面玲珑的人了,后来她却为自己掌握了这个品质而自豪。
也不知道自己哪点受欢迎,身边的人都喜欢同她做朋友,难道是因为愿意吃亏?又心大不在乎被坑?
“喂,喂!快看呐。”苏臻善猛烈拉扯她手,强制拉回林兰巧飘忽的思绪。视频里是一条可怜兮兮的流浪狗为了一点火腿而搔首弄姿。
苏臻善似有非无的触碰,暗示的意思十分明显。
林兰巧也笑,纯粹出于附和的习惯。
笑完望见孟如伊一个人在厨房收拾的背影,才后知后觉不妥。唇翼颤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道歉,被输了游戏火气正浓的茅茜茜挤进个位置,“过去点,我看视频。”彻底被困锁在中间。
苏臻善和茅茜茜愉快地聊起天,林兰巧一个人捏着手机,陷入踟蹰的境地。
其实初见她就很欢喜孟如伊,隐隐觉得这女孩未来会成为她好朋友。林兰巧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而今如此。
她总是优柔,被雷厉风行的苏臻善推着走。
林兰巧心不在焉地应付苏臻善的玩笑,半耷拉着眼皮,兴致缺缺。
“啪嗒”一声,孟如伊的房门开了。
她去洗澡了,林兰巧无言看着良久没有回复的对话框,垂头听着她的动静在门后被一阵水声代替。
“哈哈,哈哈哈哈哈。”苏臻善的笑声,“哎呀,兰巧,你快看这个呀,发什么呆喽!”
一心两用。
她听见了孟如伊的呼唤,可苏臻善拽住她手,让她看一个长达十分钟的视频。
配合着扯开嘴角露出夸张的笑,心思全在别处。
嘭!巨响。
苏臻善收起了故意的面容,三张脸都紧张地望向卫生间,“孟如伊?你怎么了?要帮忙吗?”
一阵难捱的沉默。
“摔了而已,不用。”孟如伊撑起身子,红了一块的腿和无意撞上台板的破皮的手,一地大姨妈血汹涌的红色。
她忍住一鼻腔涌上的委屈,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溢出。
“那我们就继续呗。”苏臻善提议。
茅茜茜说:“我回房间再重新开一局游戏了。”
“那,那我也回去做,做表格。”林兰巧紧接着道。
“行。”苏臻善点头,烦人地打开冰箱,随意选一瓶孟如伊买的饮料畅快地喝,“哈。”
哼着小曲儿,踢踏着拖鞋盘腿坐上沙发,自信地唱出蓝牙耳机里的歌词。
简陋的隔音墙壁,茅茜茜暴躁地扔出枕头,“唱得跟念经一样……赶紧上啊!会不会打啊?不会就退游!”
晚十点,客厅已经熄了灯,其他人的房门都紧闭。
林兰巧蹑手蹑脚地绕到孟如伊门前,轻轻敲了敲,掐着嗓子道:“如伊,你睡着了吗?”
半晌未得到回应,“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你……”
门开了,孟如伊冷淡地凝视她双眸,“有事吗?”
“我就是……”
“没事?没事行。”嘭,又关了。
林兰巧捏紧了手掌,恨恨说:“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不再跟你做朋友的!”
喃喃自语。
“警官你说说,她摆什么臭脸啊?我那是关心她!”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林兰巧倒像换了个人似的,喋喋不休,感觉能掰扯整整三年。
陆诚听得有趣,始终带着微笑。
林兰巧交叉手臂精神焕发,“警官,你们叫我们来到底干嘛?”
“孟如伊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陆诚问。
却皱眉,“什,什么电话?”
“您刚刚说的前几天与孟如伊通的电话。”
“哦哦,说是这个呀。”林兰巧扶着肉眼可见的起伏的胸口,“她打错了,谁知道她还有我号码。”
陆诚作势幡然醒转,“哦,这样啊!那行,把这个签下名吧。”他不愧是笑面虎。
嗯嗯,当然行。
林兰巧扶着起伏的胸口,松了口大气。
……
室友C:茅茜茜。
一头干净利落的银色短发,不怎么说话,一直塞着副耳机,专注地捣鼓手机。
方夏邀请她落坐,桌面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茅茜(xi)茜(xi)?”
她轻抿一口,笑了。
饱满的耳垂上圆圆的银环随她动作一晃一晃,比男生还酷帅的外形。真情流露地一声嗤笑,堪比核导弹投入城市的杀伤力,轰炸男男女女的心田。
“警察,我叫茅茜(qian)茜(qian),这多音词,别搞错了。”突然放大的脸,吓得方夏往后一激灵。中性打扮,乖甜乖甜的名字。
行事自由凭心。
他讪讪地笑,“这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还好,很多人都念不对的。”茅茜茜倒是真没在意这个。
“行,茅茜茜,那我们开始吧?”方夏说。
她颔首。
“以前的我沉迷游戏,整日不务正业,被父母赶出了家。死性不改的我,靠着朋友东拼西凑,愣是合租了一间房,继续我的幼稚的生活。
苏臻善、孟如伊、林兰巧和我,四个人中我年纪最小,她们都像我的姐姐。
但某天我从游戏中抽离时,忽然感觉到,原来在同一片屋檐下,我们的气氛竟如此怪异。”
茅茜茜听见了林兰巧开门的声响,她正为上一局糟糕的战绩,疯狂地抓耳挠腮。
逮着崩了整盘的人一顿专业要点一顿输出。
宁静的夜晚,或许只有叫不歇的臭虫子,门外的一点动静对耳朵灵敏的她来说实在太明显了。
所有林兰巧的话,一字不落的清楚。
打字的速度慢了许多,给那人看准空隙时候,趁机遛了。
她却是震惊,还疑惑。天真得迷迷瞪瞪。
茅茜茜等林兰巧回去后外界一切彻底重新安静,伪装成自然样往卫生间走,欲盖弥彰地打开手龙头,再闪人,“如伊姐?”同款压低。
咚咚咚……咚咚咚。
“我真没事。”孟如伊不耐烦极了,“你睡觉吧。”她没开门,隔着一堵墙声音也嘶哑了。
“哦哦,那晚安哈。”
不再打扰,做贼心虚似的回房,格外小心地跳上床,躲进舒适的被子里久久不能真正释怀,终其思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跟孟如伊交情并不深?”方夏忽而插嘴问。
茅茜茜呆呆注视着一处,不明意味讪笑一声,“差不多吧,警察叔叔。”头顶扇叶片吱吱呀呀的工作。
他看她。
面无表情。
手扒着椅子边缘,一下一下指腹敲打。
方夏起身示意记录的女警,短暂停止一会,对茅茜茜说:“不好意思,我去个厕所。”立即脚下生风离开。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雪白的洗手池,点点水渍的镜面里有三个人。
“怎么样?”陆诚说。
刘边清回答:“苏臻善否认有联系,而且说她与孟互不对付。”
“那我这还没问完呢。”方夏道。
陆诚微微吃惊地看他一眼,“这么慢?”“林兰巧可是说孟如伊有可能自杀的,她还承认了那通电话,虽然给的解释是对方拨错号码。”
方夏说:“脑瓜嗡鸣,你们怎么能这么快?走了走了。”
空荡的过道,一边是忙碌的同事,一边是神圣庄严的誓言。前路光影铺洒,一群人拿着资料进了讯问室,脑内世界忽然播放起歌曲,他哼着哼着,咂巴出一丝悲情的感受。
“久等,我们继续吧。”方夏打开门。
茅茜茜沉默,短发贴着脸颊两边,显脸小。她把玩手指,“方警官,是不相信我啊?”
咯噔。
她却满不在乎方夏的反应。自顾自陈述。
转眼就是第二天清晨,四个人各怀心事的醒来。
孟如伊照旧第一个抢了卫生间洗漱,苏臻善捂住肚子不断拍门催促,林兰巧迷迷糊糊地套上正反不分的衣服。茅茜茜紧闭房门,一般这时候她才结束通宵的游戏,还在睡觉很寻常。
“呦,没早饭了。”苏臻善道,“你,跟我走!去买点。”蛮横,指着孟如伊。
林兰巧瞧见这一幕赶紧凑过去,“臻善,我跟你吧!”
“不要,咱们走!”先是果断拒绝林兰巧,再强硬拉过孟如伊的手腕。
没防备的她自然随着力道拖出几米路。
十秒后,她甩开手,“干什么?”
苏臻善颐指气使的道:“我、要、你、陪、我——听明白了没?”
沉默。
门后窥听的茅茜茜急得很,心说,赶紧同意呀。
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沉默。
沉默。
“嘭”关门声,茅茜茜换个位置,趴在窗台耳朵极力收音,探出半个身子。
隐隐约约的,“饿”“红糖”“滚烫”等等字眼散于空气中。
云朵密布东方天空,太阳破晓黎明,一轮一轮的光芒散射,在东山上升起。一颗圆滚滚,热烈的光球,所有逊色的街景,湖面上粼粼。
人们管这个叫朝气蓬勃。
人们寄托希冀。
比不上真真实实的茶几面上,发冷变硬的白馒头,和一碗小米粥,一袋分装红糖粉。
开怀的笑。
方夏凝视她快乐的笑容,总觉得有什么被遗漏了。“近期与孟如伊有联系吗?”
“没有,警官。”
“你觉得孟如伊是那种会自愿放弃生命的人吗?”
“自杀吗?我经常有这个念头,孟姐姐总会安慰我。所以她怎么可能?”
方夏:“了解,你可以走了。”起身开门。
扇叶停了,见习女警会意整理,热火朝天地收拾起来。每分每秒像煎熬似的。
茅茜茜一步三迟疑,时不时回头看他,眉拧成一条条毛毛虫。
银发光下耀眼,耳环晃啊晃徘徊。
休息区里苏臻善和林兰巧阖目小憩,茅茜茜的身影浮动在玻璃窗上,轻快地路过,没分给一眼目光。
“等等!”方夏喊。
他试探够了,递出一份报告,“这个忙忘了。”
她心中某个猜测终于落于实地,边配合边后怕方夏的缜密。
……
树叶沙沙,青草坪翡翠得绿油油,远山干干净净,一对飞鸟嬉闹地出猎。五颜六色斑驳的油漆,工人大叔正勤恳上色。
她们绕了几里路,约定车站下汇合。
互相捏着手,提心吊胆,不管什么性格,此刻心率一致。
白云厚厚的一朵朵,看来可能会是个阴天。
*
“你的真实想法。”陆诚问。
“不老实。”方夏答。
素雅的匆匆时钟本本分分地滴答滴答,宽敞封闭的空教室,天花板上白炽灯明亮,后排的两三个学生窃窃私语,像窸窸窣窣的螳螂捕蝉。
她一个人坐着,痴痴目视空调上下摇动的扇叶,抚摸偏凉起一个个疙瘩的手臂皮肤。
手指拨过木桌角……
铁靠背……
生锈的外皮脱落。一框金边眼镜,错落有致的碎发垂下,犹如一帘轻纱,朦朦胧胧遮掩隐没侧脸。
安静的教室一声声鞋底亲吻地板的轰鸣,她微笑优雅。
指尖生花。
五十厘米高的幼年海桐,无风无浪,亲昵地依附红色砖瓦块,桂树高大葱郁。
“哎,那个老石啊,你和王珂橘再去仔细检查一遍崔永次吧。”陆诚半路拦截石明忠嘱咐道。
老石端着水杯边喝水边无言打眼瞅他。
陆诚脑门上火,“行吗?”
“行啊。”老石无辜,“我这不是在喝水嘛,没嘴回你呀,急什么!”
他深呼吸一口,眉毛拧得跟什么似的,语重心长,“嗯。到时候你跟,你跟那个小王同志说清楚你的长久安排,不要再延续误会了。”
老石默默吹开漂浮的完全被烫散的茶叶。
“记住了吗?”追问道。
陆诚终于体会到梁勇的心情,操心老妈子,一通糟心。关键是你还不得不操心。
老石忙点着头走远。
“晓得晓得。”
讲的口干舌燥,一脑门薄汗,感觉自己真濒临中暑,陆诚劳心劳力地接一杯温水,大口大口地灌。
忙碌忙碌的上午,陆诚终于能透透气。
天暗了又亮了,海桐叶片大风里左右摇摆,桂树枝头不断抖动得厉害。
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有降雨,肃穆的环境,大黑鸟拍起翅膀起势,“嘎嘎”地飞远天际。
她捧着花,娇艳生动的花蕾,挂着清早第一滴晨露。轻轻躺上一块庄严的墓碑,照片里的男士女士永远慈祥、永远年轻的剪彩。
陈萱宁摸摸父母的笑颜,一身黑裙,与昏暗的天光云影浑然一体。
满目疯长的野草堆,消褪了色彩的世界,那一束鲜花是入目唯一的绚烂。
太悲伤的情感,无限……无限悠长。
整个墓园没什么人影,只有一块一块的有序排列的碑。
乌泱泱铺天盖地的骇人,黑云压城城欲摧。她一身黑裙,脊梁笔直地背对疾风,发丝在头顶、面颊七零八落地肆虐飞舞,一身铿锵傲骨。
陈萱宁踩着台阶,缓缓而下。
眼角视线里忽而闪现了一些动静,她看见一位熟人。
方夏……
方夏??
陈萱宁驻足一旁等候。
狂风刮过他脸,方夏趁着他中午能休息,短暂遛出来一会儿。
抹抹干净尘土覆盖的石碑面,清理出其上金色凹槽的名字:顾丽萍。
黑白照片中的妇女笑着忠厚的样。
方夏看着她静默了半晌,掐着时间点拍拍衣服准备离去,一转头就看见一身黑裙的陈萱宁。
她眯眼笑了笑打招呼。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方警官,真是有缘分。”掩嘴微笑。
一阵流氓风,调戏似的吹起她的裙摆,堪堪走光边缘。方夏吓得一股脑阻止,这辈子没这么眼疾手快过。
陈萱宁也吃了惊。
两人的手无意间触碰,小指与食指勾连,狂风中乱了谁的呼吸。
温热的皮肤与皮肤的亲密相触,撩拨。
应和着快风浪频率的心跳。
……
“对不起。”方夏惊醒,收回了手。
……
陈萱宁客客气气地有些疏远,“没事,还得谢谢你。”
寡淡的暧昧气息。
尘土肆虐,似龙卷风来临之际昏黄,孕育一场晴天霹雳。
……
“方警官怎么来的这?我有车要不要随便带你一趟?”走到了墓园门口,陈萱宁主动发出邀约。
现在着实也是没什么出租车会来这片郊区,他挠挠头,犹豫。
或许少年人遇上恋慕的玫瑰会变得更加珍惜和胆小。
“哎呀,走了走了。”他被塞进副座。
车子平稳上路。
陈萱宁道:“方警官,我以后就叫你方夏,可以吗?”
他内敛拘谨地蜷起手掌,抿抿唇。
同意了。
陈萱宁微微一笑,“方夏,我们算是熟人了吧?所以呢,你以后啊,也别那么客气了。”
“虽然,你做私家侦探的时候,没有完成我的委托,那时候我们也不是很熟络,但未来呀,日子还久得很,或许缘分会很深呢……”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方夏的脑袋昏昏沉沉,满满当当全是她。
不由自主地偏头注视女子认真驾车时的曼妙侧脸,头靠着垫枕,希望可以一直定格此刻。
……
爱意从眼睛跑出。
途径一面阴影里的玫瑰花墙,粉嫩与殷红如血,柑橘橙同鸡子黄,泛滥成灾的荒芜,绿叶重重叠叠。
一朵,伸长了枝丫,映入昏暗荒漠般的灾难世界。疮痍之中一枝独秀。
甲壳虫不断爬啊爬,跨越恶劣的雷雨区。
甩开身后满目驳杂纷飞的望天树种子,扑面拍打着车窗,铺满前方马路密密麻麻,仿佛末日来临。
盘旋、盘旋掉落。
“洛城怎么会有望天树种子?”方夏惊奇。
却丝毫不影响陈萱宁,“万一是梦境呢。”对着他轻轻勾唇一笑。
方夏恍惚。
玫瑰与少年落在过往寒冬,从此心向朝阳,奔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