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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家庭(11)(1 / 1)


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地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

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

“后悔吗?”

“真的不曾后悔吗?”

……

“十六岁以来的荣誉,不遗憾吗?”

“真不后悔吗?”

“后悔吧……”

“就承认后悔吧……”

“……”

方夏的梦里有个声音一直一直在问他。

否认了多次,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逃避。

16岁光荣入伍,19岁入警校,21岁毕业进入洛城警局,23岁离职。不遗憾,怎么可能。

毕竟,

那是他一辈子的信仰。

逆光站在风口,渡上一层层金边,方夏抱着自己的物品纸箱,回头深情的凝视了浓烈一眼。

轻松地迈出大门,神色淡然。

像一个得到母亲赞扬的自卑孩子,怯弱地探出黯淡的瞳孔,虽然懵懂,却是喜悦的。

内部灰色的实时监控视频屏前,陆诚勃然大怒,摔了键盘甩门离去。

那小子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那天太阳耀眼,落日的余晖映在刑警队金属质地的牌匾。

方夏出门的时候,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飞过,秋日的萧瑟之景,满目红黄,但也硕果累累。

他难得破费,阔绰地拦了辆出租车。

尾气卷起尘土飞扬,追出门的陆诚对着离去的车子,可气地“tui”了一口。

遗憾吗?……遗憾。

后悔吗?……不后悔。

那时离职的文件铺天盖地传遍洛城警局,所有人都敛起了声音。闭嘴,垂着头进进出出。

或许是不想触陆诚和老石的霉头,

又或许也在为一位人才的黯淡而叹息。

23岁的方夏捏着文件,一腔凛冽的眉骨青涩的还未经社会磨砺,就跟信仰道了别。

迷茫……

忧郁……

质疑……

自我与自我拉扯,自我与自我和解。

如果信仰出现了漏洞,方夏应该怎么办?“陆诚,我真的不后悔。”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总有一天会爆发。

知道了警察的无奈,知道了法律的冰冷。

永远持平的天秤两端,永远不为人情而更改。不得不说这是公正的魅力,也是公正的悲哀。

一条条罪状下埋着多少沉默的歇斯底里。

是善良纯真的人被恶贯满盈反复折磨,终至绝路后的致命反击;

还是柔弱的人想要穿越流言蜚语,却必须先投身黑暗,沉沦后才配指责的权利。

世间很多善啊恶啊,

岂是一句一句的文字能评判的。

……

心一旦裂开了缝隙,即使强行粘合,他也不再是曾经那个满腔热血的青年。

……

迷了路的少年,还是走入了陆诚最担忧的岔口。

真挚的赤诚碰撞上无奈的现实,少年是伤痕累累之后释怀理想,还是梗着脖子执意南墙。

……

对无力更改的结局,

方夏想寻找一个最优解:无愧良心和人民。

……

通知:方夏,男,23岁,因于近日侦破的冯邵阳案中徇私舞弊嫌疑人,同时存在隐瞒案件真相的行为,基于方夏认错态度良好,且主动辞职,故给予方夏行政警告处分,取消其警衔,并开除其在洛城市公共安全管理局的一切职务。

*

清晨,阳光绚烂。

方夏从舒适的被窝里起身,关了一夜除湿控温的空调。

他伸伸懒腰,宽敞的白色休闲睡衣松松垮垮地搭着两肩,白净的脚丫子拖沓一双夏季穿的棉凉拖,慵懒地走进客厅,倒了一杯凉白开。

晨起一杯水,到老不后悔嘛。

说实话,他很久没有梦到关于从前的事了。

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反复复一直是那些场景,一位位故人,一件件旧事历历在目。

镜子里清瘦的男生,下巴尖钻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他摸了摸,还有点扎手。

镜子中的方夏凝视方夏。

标准的敬礼姿势,笔挺的警校毕业制服,目光如炬,迸发希望。

松垮垮的衣领敞开露出嶙峋的锁骨,佝偻着背,撑住洗漱台的边缘,犀利明亮的眼睛盯穿了镜面。

苍白的面容挂满粒粒透明水珠,有光,有星星之火。

一片狼藉,突然一角落传出动静,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笑着的芭蕾女孩,踮起一条腿,优美俯身,咧开八排牙齿。张弛有度,看到了她唇红齿白的生命力。

玻璃球里的提线木偶,麻木转动一圈又一圈。冰冷神情,它始终不通人性,呆滞的一圈又一圈,失去灵魂的结局。

陈萱宁捡起它,吹了吹上面覆盖的灰尘,随手搁置。又封上漆黑的屋,重重落下枷锁。

她淡漠地撬开一瓶易拉罐,“咚!”气泡迫不及待涌出,清爽柠檬味,入口逐渐灼烧味蕾,企图唤醒她沉睡的感情。

简单喝了两口,往垃圾桶里一扔。

静静平躺在黑袋子底部,翻涌而出的液体裹挟着气泡流淌,平稳浸渍铝合铁的包装。

“砰!”关了门。

她揣着口袋,黑底的花衬衫,西裤高跟鞋,一副墨镜,与温柔大相径庭。

心中的毒刺一点一点割开了伪装,响尾蛇在盘桓。

虚假、猜忌、压抑,回归怪胎本色。

……

“仔细所有角落缝隙,注意能撬就全撬开。现在开始行动!”赵蕾一声令下。

一小队人纷纷进入案发现场,放下手中的工具包,着手准备。其实他们之间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要进行二次检查,不是平白增添烦琐吗?

陆诚走进现场,问赵蕾:“进展如何?”

“信我。”

转身又去忙自己手头的工作。

他摸摸鼻子,眨巴着眼睛挪开眼神,“哦。那,那个……呃,方夏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自己的下属,也要问我吗?”赵蕾的声音从隔壁闷闷传来。

噎了一下,“咳,哈哈,你说的有道理啊。”掏出手机拨打了方夏的号码,边等接通边聊赖地踱步。

“喂,在哪呢?”

“警局。”

“为什……”临时被电话那头突然的嚎叫声打断。仔细听了听,是刘边清。

这两人啥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友好了?

“咋了?别大呼小叫。”

“让他跟你说吧。”语气比刚才多了几份不易察觉的愉悦,这么感觉是好事啊,陆诚判断。

“喂?”

“陆队!耶耶耶耶……”这小子的嘴角是不是都快咧到太阳穴了?什么事能让他这样高兴?“什么事?”陆诚依旧平稳的语气。

刘边清说:“档案!崔永次在巴勒祢嗬(架空虚构)当地发生的案件档案今早拿到了。真相,令人匪夷所思啊!”

“你还记得崔永次有精神问题吗……”

“当然记得啦,不是在你那个相好医生那里挂的号嘛。”

方夏捂住脸一阵又气又笑的语塞,耳垂有点发红,“说什么呢!什么相好?对人陈医生的称呼尊敬点!”

呦呦呦,还宝贝上了。

“行行行,所以精神问题怎么了嘛?”陆诚收起戏谑的心思。

方夏握着手机面朝警局窗外,平复了一会激荡的情思,咽一口口水,继续道:

“一起持枪抢劫银行的恶性事件,因为警察及时赶到,逼急了歹徒,就近挟持一个小女孩和崔永次作为人质。绑匪劫持了他们一天一夜的时间,得救的时候崔永次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而小女孩却不知所终。基于当时所有歹徒都在反抗中被击毙,所以小女孩的下落只有崔永次知道,但他精神错乱加身体受折磨后的状态无法支持他接受警方询问。后来,后来……这档案上没写。”

陆诚都能脑补出画面,方夏上上下下翻找档案的急切样子。

“再后来,崔永次被诊断为应激性创伤综合征。”

“再再后来的事,大家已经知道了。”

“……关键点一定在那个小女孩身上,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陆诚断言道。

方夏接嘴,“是啊,所以我让刘边清继续跟那边跟进资料了。”

“所以刘边清那个二货,他瞎囔囔什么?”

方夏乐了乐,“好不容易有个看得见的成果吧。”

“但不是还不够吗?还需要深入了解。”

嗯嗯嗯,陆队说的都对。

方夏按黑了手机,正色瞅着眼前的风景,老人孩童享受着阳光明媚,年轻人遛狗散步,女人推着婴儿车咿咿呀呀地路过。

这宁静幸福的一幕幕,是他毕生守护的初心的具象化。

“陆诚,陆诚?”“陆队!”“陆队。”

楼上忽然爆发一阵喧闹,此起彼伏的叫唤声,陆诚头痛地往楼上冲,“什么事?怎么了?”

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卧室里,床头还是那张裱装的甜蜜合照。赵蕾抱胸立于衣柜外,严肃皱着深眉。

“陆队,这。”“陆队,快来。”

都在吵着推他去到前排,他凝凝神,再次看向赵蕾,“藏了什么?”

“你来看。”她往后退一步,空出一片余地。

寻常的衣柜里面居然有一层隐蔽的夹板。取下它,放着一部智能手机、三瓶“碳酸锂片”,其中两瓶已经空了。

手机已经耗完所有电关机。

现场立即有人好奇上网查了百度,碳酸锂片是情绪稳定药剂,也是治疗躁狂症的首选药。

简直当头一喝!

他只觉犹如晴天霹雳!

……

一行人收拾好工具有序离场,为首两人领头一齐走出。

四周的环境果真感受特别阴凉,而几步路前方的其他房屋明明已笼在阳光里。

东西被放入透明证物带中,编上专属编号。

有人开口说话:“你觉得情绪稳定剂是谁服用的?”

陆诚保持着拉车门的姿势,太阳让他睁不开眼,“胡舒阳?他的情绪很容易波动。”

感到后背有汗滋生,天气闷热得离谱,没多少暖意,只会勾得人躁意渐浓,极容易出口成脏罢了。

42号公交车稳稳停在一个站台下,收了遮阳伞,依次上车刷卡。

踏入车厢的首步就凉气扑面。

座位已没了大半,他挤进并排的过道,边挤边连声抱歉,终于拥有一个靠窗的位置。

嘈杂的蝉鸣鸟叫匆匆涵盖耳朵,玻璃窗震震。车不断停停走走,更换能碰面的陌生人。基本都安静地低头玩手机,彻底丧失大惊小怪的精力。

“那孟如伊呢,她没有可能吗?”

赵蕾的话还萦绕跟前。陆诚随车摇晃,出神出神……

独处在互不相识的环境,有了短暂停歇的可能,远离琐事,可以好好看看天际的云和渐盛的夏季。

也可以闭上眼,休息一眠;欺骗地卸会担子,安静地欣赏自己守护的“孩子”。

陆诚下了车,走在回警局的林荫道上。

“喂?你到哪里?”

“咱局的大门口这,什么事啊?”

“手机充上电已经开机,里面的内容,我想你最好赶紧过来看一眼。”

“行。”

“马上就到。”

“老陆!之前上级慰问送了点礼盒,有空拿去给手底下人分一分吧。”迎面撞见梁勇截胡。

客套完了凑近些,悄悄说:“给你留了最贵的,记得下班去我办公室拿。”

错身躲过梁勇的揩油,“老大不小了还给我开小灶呀。”

“哼,不行哇。”尤为傲娇,“你可是我师弟!”陆诚由衷笑一笑,拍拍他肩走开。

的确很辛苦,但可以看着孩子越变越好。

难道不是每个为人父母的自豪吗?

“你看这些聊天截图和好友列表,除了叶挽,剩下三个人我们谁都不清楚,而且这部手机的通讯录里没有胡舒阳和姚欣,就只有她们四个人。”

赵蕾点着字,一五一十耐心地讲着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地方。

“消化完了吗?那么最重磅的出现了。距孟如伊死亡时间挨得最近的通话记录,分别与叶挽……打通了电话。”手指按住醒目的名字,逐字逐句道:

“叶挽。”

“苏臻善。”

“林兰巧。”

“茅茜茜。”

技术科已经着手追溯孟如伊当时同所有可疑人员的通话原音了,赵蕾最后这样告知陆诚。

……

“知道为什么我要进行二次检查吗?”

“因为我在,姑且称作那是孟如伊的一号手机吧,我在上面发现许多个打给胡舒阳的未接电话。”

“但倒数最后一个,电话通了。”

“然后才打给姚欣。”

(自嘲笑)“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吧,我总觉得很奇怪。”

……

抿着一支烟,雾从鼻孔和嘴散出,他深吸一口气,沉默地跺灭了烟头,摩擦着粗糙的路面。

瞥见电线杆上停靠的麻雀,攥皱了空烟盒,无意看到对面楼层的妇女拎包出门。

“方夏,没忘老地方吧?我在那等你。”

*

“小夏呐,你真的想好了吗?”张君轻拍他手,担忧到愁眉苦脸。

“近日,洛城市警方侦破一起蓄谋案件。据悉,嫌疑人通过修改被害人汽车内的刹车踏板的松紧程度,造成被害人刹车失灵发生车祸当场死亡,产生了严重不良影响。最新消息,嫌疑人已于前日主动自首,后续相关惩处结果,本台将会持续为您更进。”

“之后将播报未来七日的天气预报。”

从阴冷的看守所回到警局,一路错身而过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晨间新闻,他迈着坚定步子。

光影透入窗缝,洒在脚下的道路,一缕一缕拂过他身体。

“咚咚咚”叩响梁勇的办公室木门。

在这之前,方夏迟迟没有真正做出决定,蜷缩着手指悬在半空,看起来纠结极了。

下不了决心。

亲自斩断那条藤桥。行至一半,临近少年乌托邦的通途。

“每个入学警校的学生,都宣过誓。”……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

方夏不敢看张君忧虑的目光,握紧铁栏杆,甚至掐红了手指,低声说:“我正式成为警察的时候,对社会宣过誓。”

“我不能违背我的信仰。”

“我的确知道冯邵阳案件的细节,也清楚您参与其中,可我还是选择了隐瞒包庇。”

“我应得的。”

“如果没有您,就我儿时有的自闭倾向,也不可能顺利毕业成为警察。要我装作一切没发生的样子。”

“我做不到。”

……

“方夏同志!你知道做这件事情的后果吗?”梁勇越听,脸色越铁青,牙关节咬得越紧。

“你怎么这么糊涂!”

“陆诚知道吗?他能让你这么做?”

方夏的站姿标准,两手紧紧贴着两侧裤缝,正襟道:“报告!陆队并不知情,上述都是我的个人行为。”

“行,你先出去吧。”他头疼。

冯邵阳的车祸案,梁勇派遣陆诚和方夏这对搭档介入,本着是尽快破案的目的。

“张老师,我工作繁忙,先提前祝您身体健康!”

张君离50周岁的生日就差一个月。

一个月,一个月后就能满载荣誉退休,尽情安稳享受生活。

警局附近口碑不错的蛋糕店里,还保留着方夏预订的当天会送出的生日蛋糕。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恩师退休,送什么蛋糕比较好?”

小姑娘翻开样式画册,根据以往的经验热情地向方夏推荐。

推开门进来的两个男顾客,七嘴八舌聊着应该买哪种甜品才能哄好女朋友。

琳琅满目。

挑花眼。

甜蜜地交流几句,女友是如何作精的。

门上风铃叮咚作响。

一团团迷雾,方夏很快查到真相,惊异恩师居然在其中担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风霜无情催人老,直到张君坦然点头承认。

“为什么?”

“您不可能是穷凶极恶的人。”

岁月长河里,慈祥的女人永远温和清醒,像医院白墙上的肖像照,只有皱纹疣深。

一幡幡锦旗增加。

也曾不断挣扎,情理与法理纠缠。

最后如你我所见,不忍的私心盘旋着肆虐,占据了上风。

面对陆诚,隐瞒遮掩的话溜到嘴边很自然地说出。

“我查过了,张君当天一直在医院里,她所有病患均能证明。她不会是嫌疑人。”

死死盯着陆诚的眼,生怕露出什么马脚,捏紧了一把汗。

“嗯,了解。”

“好的。”隐隐庆幸。

正式离职那天,方夏记得太阳格外灿烂。

他破例打了回出租车,为赶紧躲避陆诚诘问、自责、愤怒的目光。

摇晃的车,擦边的风呼呼刮着他脸颊,司机热情攀谈,方夏有一句没一句搭腔。

纷飞的红黄落叶,吹进一片车内,他静静捡起,呆呆注视它。

细致的一道道叶脉纹路,边缘轻轻一碰就碎了。剩余的受风裹挟,无头苍蝇般打着转。

不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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