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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盛大的落幕(1)(1 / 1)


我在一个人的路上走,忘记了一切。我不知道河边的柳条儿什么时候抽的芽,不知道花园里的白玉兰是什么时候吐的蕊,不知道大雁什么时候从城市的上空飞回,也不知道第一声布谷鸟叫在哪一个清晨里响起。

当我再一次意识到时间这个概念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中旬。形势迫在眉睫,再过半月,我又将整装上阵。

妈妈会时不时带我去游玩,爬山,钓鱼,踏青……她变换花样让我放松自己。地点不局限在小镇,还有别的地方。

这一年年初的时候,不知哪儿来的一阵春寒袭击了小城,到了正月尾巴,竟降起了冷雨。那个周末放假后,我们一同去了灵秀山。

那是一座奇秀无比的山,距城西二十公里。第一次去灵秀山我还在妈妈的怀里,反正没有一丝记忆。汽车在盘山路上转了一个上午,一共转了九十九道急弯,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在心里数着。为什么偏偏不是一百个呢?我想。

下车后,过了山门,一架石梯竖在我们眼前。我们沿着石梯往上。嗬!那石梯简直就是悬在空中一般,直直地窜进了浓雾之中,不知尽头在哪里。石梯被一代一代的人走过了千年,边缘早已磨得溜溜圆,加上刚被雨水淋湿,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妈妈在后面不停地嘱咐我慢点、脚踩实咯。

半山腰有座亭子,过了那亭,就是碑林。那些历朝历代文人骚客们的笔迹看得我眼花缭乱,却无法辨出其中优劣,只觉得能在此留下一方石碑的人定然有我们无法企及的人生。

再往上,空中的雨变成了雪,片片晶莹的雪花,在雾气里舞动。路边的枯草丛上,已是洁白一片。

山顶有座寺庙,跟着这山命为灵秀寺。那庙,始于何朝何代,早已无人过问。我听奶奶说,它在文革“破四旧”的时候,遭了灭顶之灾。现在,我看到的是当地的人依照原先的模样建造出来的,规模似乎大了些,却没了端庄之气。寺庙建在悬崖之上,一侧就是万丈深渊。悬崖上有一株万年青,从石缝中生长出来,叶子盖住了大殿的半边屋顶。这是“破四旧”中唯一留存下来的可以见证这古刹千年历史的活物。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师太,她从二十岁就在这里出家。她曾亲眼目睹寺庙香火鼎盛的时代。那时候,来自各地的人前来朝圣,络绎不绝,点燃的香雾和山雾混在一起,缭绕在山间,终年不散。她也曾眼睁睁地看着一群疯子将金光灿灿的佛像推倒,将烛台摔得粉碎,将寺前的香塔毁掉。此时,她方才明白,这个世间早已没有净土,真正的净土在自己的心间。很多刻碑被损毁,都是她一一修补,也有下落不明的,她四处访寻,当然,也有至今还未寻到的。她的一生都献给了这座早被人们遗忘的寺庙。她心中似乎真的有一尊佛。

师太为我在佛祖面前求情,希望我能榜上有名。我虔诚地朝拜,虽然我从不信佛。若世上真有佛,也一定很懦弱,比我还懦弱,要不,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庙堂被毁呢?妈妈也跪在佛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我知道她一定是在为我祈祷。而后,她在功德箱里投下了一张二十元钞票。师太走过来,双手合一,表示了感谢。

而后,我们顺着原路返回。行至山腰,钟声响起。

一首诗回荡在的脑里,我将它念给妈妈听:

素闻灵秀山,万里绝人烟。

雾弥幽径深,风动古木寒。

圣迹犹在侧,佳境更寻难。

雨雪霏霏下,晚钟催人返。

“就叫《灵秀山行》吧。”念完之后,我说。

妈妈拍手称好:“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诗人了呢。”她笑着说,“别的句子都不难理解,只是第三句‘佳境更寻难’,是什么意思?”妈妈问我,她只念过四年书,但她平日里总喜欢翻我的语文书,有时还让我听她背诗,要我给她解释诗句的含义。她的身上有一股钻劲儿。

“呃,‘更’是个文言词,意为‘再次’,意思是‘这样的美妙的境遇怕是很难再找到了’。”我答道。

“噢。”她恍然明白,“是啊,不知下回同你爬山是什么时候了。”妈妈轻轻叹了口气。

*

每年的七月五日,学校全面停课。这对于云屏中学任何一个经历过过高考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我这么说的理由是:每年这天晚上,所有的高三学生都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高三的活动。这个活动没有发起人,也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发起人,就像春天里草坪上的小草长出,秋天里山上的草木凋零,属于自发行为。

那天晚上,下自习后,我们将自己的书分几次搬回宿舍——那么多书,一次当然搬不完。陶彦学把这一年的课本,资料书,考过的试卷,用过的草稿本,全部重叠在一起,居然高过了他头顶足足二十公分。我调侃他说:“我看你什么时候把名字改了,别叫‘讨厌学’了,该换成‘喜欢学’了。”他也笑哈哈地说:“若我爸爸姓喜,我还真改名叫‘喜欢学’呢。高考过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天不学习,我就心慌得紧。”

随后,便是百无聊赖地到处闲逛,到这个宿舍去转转,到那个宿舍去瞅瞅,看别人下棋,打扑克,看,——只有陶彦学还端坐着,争分夺秒地做理科题。他的心静得像北冰洋深海里的水。

十二点,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时刻!过了这一刻,就是新一天的起点。

我早已躺在床上,处于半眠状态。迷迷糊糊中,一阵巨响破窗而入,而后一路紧逼,穿透了我的鼓膜。不知是谁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震得整栋楼都似乎摇摇欲坠。这只是个前奏,就像每一场战争都有一个号令一样。楼顶上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在推动桌子,或者是椅子倒在了地上。

睡在我下铺那小子像跳虫一样从床上翻起来,光着身子,站到阳台上。

“发生了什么?”我问他。

“开始了,开始了。”他在阳台上边跳边拍手。

“什么开始了?”

“好多人都站到了阳台上……”

接着我听到许多人欢呼起来,情绪比去年冬天澳门回归时的劲头儿还要高涨。杂乱的声音中,我勉强能分辨出“啊啊”、“唔唔”、“嗷嗷”的强调。此外还有学狗叫的,学猫叫的,学狼叫的,学牛叫的,甚至学女人在床上的浪叫。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将这个夜晚弄得好不安宁。

我赶紧下床,跑到阳台上,一堵盛容。外面黑黢黢的一片,对面的宿舍被楼下的路灯照得勉强能分辨出轮廓,每个阳台上都站着几个人,圆圆的脑袋晃来晃去。

小河那边的女生宿舍受到了感应,也开始有了响动。女生的音调尖利无比,像阵阵的鬼叫。

“我要睡觉!”陶彦学在床上大叫起来,他是我们宿舍唯一没有被这宏大的场面所打动的人。

楼下有灯光在晃动,是保安室里巡逻的,看起来是两个。大伙儿停止欢呼。他们大声吼道:“叫什么?”

所有的人立刻又叫起来,恢复了刚才的规模。大家开始唱歌,从流行音乐到革命歌曲,只要有一个人领唱,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跟着唱起来。最令我不能忘记的《国歌》。我想起了每次学校集会,到了唱国歌的环节,场下鸦雀无声。而此时,大伙儿却放开喉咙,拼命地唱了起来。我宛然看到了许多战士躺着血向前冲去。

“啪!”一张桌子从五楼砸下去,不用说,立刻粉身碎骨,我们望着这一壮举,目瞪口呆,禁不住拿手掌捂住嘴巴。

“都疯了吗?”

没有人理会那两盏寂寞的远照灯。

紧接着,新一轮的高潮到来了。什么都摔,书,椅子,桌子,暖水瓶,热水器,电吹风,只要能在地上砸出一朵花,或者爆发出一声响,都可以。后来有一个女生说,她那晚还扔了几条内裤,和一团刚刚用过的卫生巾,“当做绣球抛了出去”,她是这么对我说的,很炫耀的样子。忽然,我看到一团火在空中飘舞,有人将书点燃,再扔出去,似乎还撒过煤油,不得不说这是个好办法,比直接扔书来得更加刺激。这样好的创意当然要人人效仿,一时间空中的火团像流星雨一样,把地面上狼藉的景象照得通明。

保安的吼声依旧,远照灯的光依然四处晃荡。当然,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兴致。不一会儿,一大排灯光扫射而过,显然,这个闻名省内外的学校的骨干们出现了。

年级主任在听到保安室打过去的急电,立刻赶来学校,他还把每个班主任也从床上叫起来。三十几个男人站成一排,还真有些令人胆寒。但是他们,明显低估了保安口中所说的“情况紧急”中的“紧急”二字。学生们见老师来了,兴致再次上涨,达到了顶峰,他们被压迫了三年,终于可以爆发了。老师们往楼下的空地走去,以为这样便可以让那些疯狂的学生住手,可是他们错了。当其中一个老师被一本书砸中了脑袋,他呀地叫起来时,他们才明白了“紧急”二字真正的含义。幸好是是一本书,否则,那老师脑袋不开花才怪!他们退回了河边的安全地带,束手无策,一个个搔首挠耳,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一个老师提出了报警,其余的纷纷同意。

几分钟后,警报声已经到了校门外,那声音来势汹汹。但我们的学生依然面无惧色,英勇地守在自己的阵地上。

几个警察从车里出来,他们手里的远照灯明显亮许多,射在眼睛上,像太阳那么刺眼。一个警察举着扩音喇叭,吼道:“所有的人立刻停止叫嚣!”闪光灯一阵阵地闪起,那是旁边的那位警察在拍照。

依然没有人理会,楼上有人喊道:“我要考大学!我要考大学!”接着所有的人都吼起来。

一声枪响打破了这个局面,嘈杂声戛然而止。没有见过枪的学生双腿一松,蹲下身去,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再慢慢抬起脑袋。

而另一方面,老师们三五成群,已经溜进了各栋宿舍。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从警车上取下的橡胶棍,每一群里有一名警察。他们耀武扬威地踢开一道道门,将站在阳台上的学生当场抓捕。

我们这一层楼里又响起了鞭炮声,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释放不出去,像无数的机枪扫过。随后我们便听到了连续不断的脚步声,似乎在奔跑,似乎是两拨人,似乎是一拨在追另一拨,追赶的人的声音我们熟悉不过了,正是那穷凶极恶的年级主任,他总喜欢在我们上课的时候在窗外窥伺,发现了谁做小动作——玩手机、看、睡觉,他会立马揪出教室,拳打脚踢,恶语连篇。

这是一个重要的情报。阳台上的人纷纷退回了宿舍,躺倒了床上。

我没有动,依然站在那里,静静地思考起来。

我没有参与, 没有扔一件物品,没有发出一声。我在想,那些发疯了的学生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难道真的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了吗?如果真是,那也一定有原因。他们煎熬了三年,眼见要熬出头了,自然值得高兴一场。我又想起了去年在考场上,看到的跳楼的学生,想到了那个女孩跪在地上乞求监考老师的场面。这个国家的孩子们实在太辛苦了。为了这一个小时,他们足足等待了三年,也压抑了三年。我想到了火山,想到了火山沉寂数万年才为了等待爆发的那一刻。

我没有任何话想说。

宿舍的门被踢开,我被带走,看起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我没有任何害怕,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从桥下走过,河面吹来的风里混着青草味拂面而来,涤荡了我的心,也让我发烫的脸迅速冷却下来。河水汩汩流过。

保安室里站满了人,二十几个被分成三排站着,按照高矮顺序。

“你们抓错认了,他没有仍东西!”我进门的时候,一个人大声的说,是史云龙,我没有感到一丝的惊讶,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没有他的身影呢?不过令我纳闷的是他住在校外,费了这么大周章跑进来,结果却被抓了,值得吗?

“住口,没叫你说话!”年级主任冲他吼道。

“我保证,他绝对没有扔!”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年级主任幸灾乐祸的样子让我立刻尿急。

“我以人格保证!”史云龙铮铮地说,不屈不倚,十足的硬汉。

“嗬。”年级主任轻蔑地笑起来,“你还有什么人格可谈?”

史云龙将紧握这拳头,挥向年级主任的脸,“啪”,所有的人都讶然了,瞪着这一幕,那声音,在屋子里荡来荡去。年级主任立刻捂着自己肥胖的脸,我看见他的指缝间流出了殷红的血。两名警察抓住了史云龙的双手,他没有丝毫反抗。年级主任回身将巴掌挥过来的时候,史云龙的手挣脱出来,挡住了,年级主任立马又抱着手叫疼起来。两名警察再次抓住了史云龙的手,他依然没有一丝反抗,即使为他带上了手铐。

“没有任何人可以诋毁他们的人格!”

史云龙吼出来,像洪水冲毁堤坝,汹涌出来。

我走过去,对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和宿舍里的另外四个人,——独缺了陶彦学,来到保安室,他们来证明我没有参与任何破坏活动,派出去的一名警察在我们宿舍里勘察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物品的缺少。

“没事你站在阳台上干什么?”年级主任问。

“看风景。”我冷冷地答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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