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在小河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河水静静地流着，一路欢歌。河边的青草里，鱼腥味和草香混在一起，仿佛回到了那个久远的年代：我和顾晟希在雨后的旷野上奔跑，草尖儿上还带着雨水，湿漉漉的。柳树的枝条垂到了水面，稍有风过，就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水中偶尔有鸭子经过，红掌拨开绿水，向前划过。
我也常常仰望天空。五月的天空最是澄净。云朵像哈达那样白，像丝绸那样轻，像棉花那么软。它们成群结队地从天上飘过，有时也带来一阵云雨，正好解了暑气。雨过之后，又是晴天。我和思辰穿着凉鞋，踏过地面的积水，水花溅在路旁背着大书包匆忙走过的学生身上。我们偷偷地笑着。同时也招来一阵白眼。每逢这个时候，我都有莫名的冲动，想牵起她的手，在阳光下漫步，让所有的人都看见。
有一天，我鼓起了勇气，将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了她。那天上午下了雨，下午放晴，天上出现了一道彩虹。从眼前的这座山，一直连接到远方的山。当时正在上课，老师特许我们提前下课，毕竟彩虹不是寻常之物，难得见上一回。遗憾的是，这彩虹桥搭得不够利索，定是搭桥的工匠粗心大意，偷工减料，使原本应该七色的虹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只有四色。可是，这并不妨碍大家的欢喜。我们趴在阳台上，尖叫着，欢呼着，拍手，跺脚，所有可以表达内心喜悦的动作都派上用场，而在我看来却是大惊小怪。我和顾晟希看到过的彩虹比这漂亮得多呢。在小镇上，几乎每一年，我都可以看见彩虹，运气好还可以看见几回。对了，顾晟希呢？我又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他又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傍晚，太阳落下去的地方，聚集了一堆血色的晚霞。那些霞，像火，在天边燃烧，群山因此被染上了色彩。下午放学后，大家一窝蜂涌出了教室，到食堂抢饭去了。教室里只有几个人。他们都趴在桌子上，抓紧时间看书或者写作业。我趁这个时间，将准备已久的一个信封，偷偷地放进了思辰的抽屉里。一切完毕之后，我战战兢兢地朝四周望了一遍，一切都风平浪静。
信封里是一首诗，前几日的一个晚上兴致来时写下的：
记一个梦
总喜欢,
在梦与现实相接的地方逗留。
因为那儿，
没有边际的天空下，
只有我和你。
围绕着我们的是
延伸到天边的野百合，
和那望不尽的眉黛似的青山，
流不尽的银汉泻下的水。
百灵鸟婉转的歌声，
久久回荡在无边的旷野之上；
彩蝶翩飞的倩影，
时时舞动在溢香的空气里。
白天，
和你一起看山前日出日落，
天边云卷云舒；
晚上，
和你一起听星星的私语，
细数着夜空中落下的星辉，
铭记住流星划过星空
留下的华美的瞬间。
偶尔，
夕阳黄昏下，
会斜过一只归飞的鸿雁，
在天宇下留下一串美丽的音符。
每一种变化，
都刺激着你全身的细胞，
牵动着我的神经末梢。
每一片云流过蓝天，
每一只鸟掠过苍穹，
每一丝风游过宇宙，
都可以在两颗心间产生共鸣。
我们用目光传递依恋。
然而，
花开花落春去春来，
年年的春光已不再如故，
岁月最终要夺去你的容颜。
但时间，
我要陪你到永远，
我们一起变老，
一起死去，
天地会因此多一尊伟岸的雕像，
那是我和你相拥而去的微笑。
然而，
每当梦与现实脱轨的时候，
百合的泪水却湿透了枕头。
这是我写下的第一首诗，不懂得押韵，也不懂得什么手法，却是真情的流露。我没有署名，因为我相信那是多此一举。
我像做了贼似的，坐立不安，时而站起来走走，时而又坐着，时而望望窗外的景色，又时而看看书中的公式。一本被我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却不知所言何事。手中的笔，在白纸上信笔乱涂。我把零食包装里的干燥剂当作咖啡冲了，还喝了一口。门外一有脚步声，我的心就会“砰”地跳一次。我希望她能早点来，又希望她永远不要来。
这段时间里，我所想的，是我的命运。我能想到的，不外乎三种可能：被她厉言拒绝；被她接受；一切当没发生，而那首诗也将石沉大海。当然，按照当下我与她的关系，第一种可能不大，但也不排除没有。如果被拒绝，我该如何？我们之间是否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即使还是朋友，以后我又当如何面对她呢？我们见面，说话，做事，恐怕都只剩下“尴尬”二字了吧。想到这，我满心害怕起来。如果被接受，——这种可能也是蛮大的，在我与她接触的这些日子里，很多时候我都隐隐感到一种超越友情的东西在我们中间作祟，我又该怎么办呢？是与她正式成为恋人关系，还是继续做我们的朋友？还能做朋友吗？两个互相暗恋对方的人一旦捅破了中间那层窗户纸，便再也无处可藏了。成为恋人？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法，因为我是学生，早恋，就等同于自取灭亡。
我心神不宁，像宣判席里的一个罪犯，等待着她的裁决！每一个判决都注定走进一个黑暗的深渊！
*
她来了，手里捧着一杯奶茶，口袋里还提了两杯，很显然，一杯属于我，一杯属于顾晟希。为什么不全属于我？我有些嫉妒。
“给你，加冰的奶茶，是你最爱的烧仙草。”她把一只墨绿色的杯子摆在我的桌子上，将吸管直接插在上面。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点了点头，敷衍而已。
“也不说声谢，真没礼貌。”
她回到她的座位，——在我后面，坐下。我听到她打开抽屉的声音，随后就是纸张被撕开的声音，像刽子手磨刀霍霍，而我的脖子正伸在断头台上。
还有我心跳的声音！
……
……
“下晚课后等我。”她的手指戳着我的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