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李牧遥只感觉天旋地转,仿佛整个身体都沉陷于巨大的旋涡,一点点把自己拖入其中,五脏六腑都在拼命地挤作一团。
李牧遥奋力挣扎着,终是睁开了双眼。
睁眼刹那,只感觉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飞快的闪过,双手无力在空中挥舞着,耳畔风声呼啸,可那剧烈的眩晕之感却丝毫没有缓解。
腹中酸水翻滚撞击越发激烈,如惊涛拍岸。
“哎,醒了醒了!真的有效!”一个粗哑的声音时起时伏地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
李牧遥咬着牙昂起头看去,这才发现,有双粗壮的手臂正死死抓着自己的双腿,在陀螺般地疯狂原地转圈。
随着这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旋转也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要我说,小诗壮士就是厉害!这都能给救回来,这小子没正经媳妇,肯定是睡觉的时候着了女鬼的道了。”一个胖硕的身影瞥着此处,正在给一个壮实的小姑娘扇风擦汗。
“没事没事,都是些举手之劳,这家伙别看身体虚,倒是沉得很。”壮实姑娘就地坐着,斜挎着一条腿搭在一堆杂草堆上,正喘着粗气。
李牧遥躺在地上,哪怕此刻身体明明已经停止,可眼里的天空依旧在忙碌地旋转着。
少年歪着头,不自觉地半翻着白眼,脑袋斜靠在一块圆润的石头上,就如一只中毒的野狗一般,阵阵抽搐着,时不时吐出一口酸水。
“别动他,他躺个一会就好了。”赵小诗瞥了一眼刚要上前的刘仙儿,淡漠地说道。
李牧遥身体虽在,神识却犹在混沌的旋涡之中,与此同时,一阵苍老慈祥的余音在心弦中响起,“小青衣,李花生东南,起身之后,面东南处,叩三个头。我可以不收,但不意味着你可以不拜。”
半个时辰后,李牧遥终是勉强直起了身,满怀怨念地隔着几丈外盯着两个宽阔的身影。
愤懑!不甘!
可打却又打不过!
人生最无奈的事,莫过此了吧。
二人则是看白眼狼似的盯着李牧遥,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表情,无奈地摇着头盯着这个昔日的“负心汉”!
“我就说女鬼迷了心窍吧,我听老人们说起过,意志不坚的人就容易这样!”
“就是就是,白读了那么多年书了,半点浩然气都没有,狗屁的读书人,估计也是装着骗姑娘的!”
李牧遥站起身,用力拍去青袍上的尘土,心里暗自嘀咕,“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朝一日同风起,一拳一个,两个胖子上青天!”
想到此处,李牧遥忍不住开心地咧了咧嘴。
林大义恰好回头瞥见一脸震惊地凑近着身旁的小姑娘,轻声道,“小诗小诗,你刚是不是用力过猛啦?瞧着像是没以前聪明了。”
赵小诗狐疑地瞟了一眼,不屑地站起身,“胡说什么,这娃一看打小就不聪明。”
说完,歪了歪头,示意几人继续前行。
刘仙儿秀眉轻蹙,不停回头望着有些狼狈的青衣男子。
李牧遥苦笑着微微颔首,示意并无大碍。
白衣女子这才一笑展颜。
李牧遥跟着几人身后,刻意落后了几步。
少年停步认真地理正衣冠,震去衣袖上的尘土,面东南一揖到底,郑重三拜。
男儿膝下有黄金,自不可跪人,然授业之礼,观道之恩,当得起此深揖之礼!
李牧遥第三拜结束,刚要起身,发力时却发觉身体纹丝不动,仿佛被一只无形手掌牢牢扣住。
“青衣小贼,你可当真?”
青天白日,有仙人浑厚雷鸣之声自东南高远处入耳。
“上天施恩,雨泽万民,煌煌天威之下,一介凡夫俗子,要你一跪而已,安敢讨价还价?当真以为轻轻三拜便能敷衍了事?”
仙人发怒一般,竟是开口不停,声如洪钟,伴随一声声雷鸣,李牧遥周遭百米方圆,有黑云压顶而来,似是有个巨大身影正御空立于少年头顶。
李牧遥挣扎着想直起身来一看究竟,不料却被压得更低,少年背后渗出层层汗珠。
“匹夫之辈,何德何能,跪一个富贵荣华,跪一个岁月安好,难道还想奢求再多?真想要那大道登顶,万人之上?”头顶声音语气逐渐柔和了几分,仿佛是在努力地耐下性子劝诫。
李牧遥周身颤抖不止,却依旧咬着牙无声无语。
汗浸透衣襟的少年,倍感传自后背的压迫和寒冷,少年用力全身力气,坚定地摇了摇头。
强权之下,止于言辞的辩驳永远都是苍白无力的!
“如是的话。”仙人之声,有失落,有冰冷,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李牧遥汗水遮面,颗颗汗珠滚入眼眸,脚下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虚影,刺痛的双目不住地眨动着。
少年自是不甘这样的结局,却犹是倔强地咬着牙。
越来越多的情感汇聚而来,厚重的思念伴着难言的歉意,末了之时竟是有了些许卸去担子的轻松,临了,少年只愿身前的大义和小诗能快快离去,能替自己走走更远些的路,望一眼那真正的海角天涯。
思绪交杂,李牧遥合上双目,静静等待着头顶这仙人一怒,然而,却是久久的安静。
良久的沉默后,一个冰冷的嗓音终于响起,在少年耳中,却是和煦得仿佛一位熟识已久的长辈。
“如是的话,其实,倒是甚好。”
此语既出,施在李牧遥身上的千斤压迫,瀑布飞落般一泄而空。
李牧遥抬起头颅,终是见到了头顶的仙人真容。
一尊庄严的煌煌金佛之像盘坐半空,只是与少年的对视之下,金佛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极不庄严的诡异微笑,随即金掌伸出,摘取身边天空一朵白云,放在鼻间轻嗅,下一刻,金光轰然散去,化作洁白花雨,有莺莺细语,天空回响:
“小青衣,倒是真有几分骨气,不错不错,姐姐喜欢。”
少年身影狼狈,双眼茫然,注视复归空空如也的天空。
闭眼面风立,衣冠皆没尘。
少年面庞却犹是刚刚饱经摧残后的坚毅之色。
一阵狂风,自东南来,盘沙石而起,却在临近之时渐收为清风,只是扬去了少年青衣上的尘土,吹顺了少年有些杂乱的发髻。
李牧遥愣神之际,前方一个浑厚粗犷的嗓音传来,“干啥呢愣在那?快跟上呀。还在那想你家女鬼呀?”
未等李牧遥答话。
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恰巧掉落在这胖子头顶,疼得胖子“哎呀”一声哀嚎。
李牧遥转身看着不远处捂着头一脸苦相的胖子,笑脸灿烂,少年又拍了拍已极其干净的衣衫,随即加快脚步跟上。
隐隐间,手臂上一阵通透的凉意传来,心神皆澈如溪水,耳畔回响起奇异的玉石碰撞之声,乍听时如清脆鸟鸣,再品更似细雨拂草木,久后又如山间风月低语。
不远处,赵小诗领着两位女子,摇着脑袋自顾自缓缓前行。
林大义跟上赵小诗身侧之时,默默嘀咕了一句,“李老弟他神神叨叨的,好似不太正常了。”
赵小诗脚步不停,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此言差矣,山风大,月夜冷,此时此刻,已非彼时彼刻。”
林大义张大嘴巴,顶着满头的困惑,停脚掰着手指思虑,眉头越发挤在了一起,“此时彼刻?彼时此刻?喂!这啥意思啊?喂!你一个莽夫,别打哑谜啊。”
“赵小诗!你说清楚啊!喂!你看着也不像是读书人,咋也会这些呜呜轩轩的玩意?”
“喂,狮虎,你说说,快说说。求你了!”
赵小诗毫不理睬身旁胖子絮絮叨叨的追问,吹着口哨,迎向晚风,随着脚步节奏摇摆着圆圆的脑袋,笑意更盛。
夕阳落下,月色渐起。
月光之下,李牧遥右手手臂之上,少年毫无察觉,有晶莹透明的环状银色胎记时隐时现。
寒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