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熟悉的审讯室里。
严敢背着朝阳依旧坐在铁椅上。
对面仍然是昨日那四人。
只不过今日他们还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夏进正襟危坐在正前方的晨光中,关张二人还是分立两旁。
至于那仵作小姐姐则是一扫昨日的懒散,站在审讯室门口探头探脑。
像是在等人一般。
昨夜躺在暂押室的软床上呆看了光秃秃的房梁一宿。
严敢已经是明白了:
和他只见过寥寥几面的韩岳前夜身死,然后便有人指认他是杀人埋尸的家伙,因此第二日悠哉听书的他于是莫名其妙便被拘押至此。
可自己那夜明明是真真在煮南瓜粥,甚至压根没去过后院!
所以,他是被冤枉了!
甚至,有可能是被陷害了!
可是那人证确凿指向自己,虽说其话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但这确实对他十分不利!
审刑司必然不会只凭这一点就断了他的罪,可该如何利用有限的信息去替自己洗刷冤屈呢?
他想得头都大了。
却发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全听审刑司后续的查案结果。
毕竟,他连审刑司的大门都出不去!
只能在审讯室和暂押室来回!
“周悦姑娘,你们仵作每天都这么闲得吗?”
“你怎么不去剖皮胃、割心肺、银针插穴位啊!”
百无聊赖,严敢想起话本里那些仵作会干的事。
但他这两日却见抓自己来此地的仵作姑娘一副没正事干的样子,内心好奇,于是问道。
“你当像你这般杀人埋尸的残忍凶徒很多吗?”
“需要我们仵作动手查看的尸体本就不多!更何况有的死者家属拒绝让我们解剖死者。”
“所以我每日只是坐堂罢了。”
“平常就只随便看看文件,签画一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发呆领俸禄这样子……”
周悦回头看着严敢,一脸不屑。
严敢连忙摆手:“嘿!我可不是杀人犯!”
然后又满眼羡慕地望着周悦:
“这么简单就能领银子!也太棒了吧!”
周悦却嗤之以鼻:
“那是你没见过我们工作的时候,腐臭,血腥,糜烂恶心……”
“等等艰难状况,岂是你能想象的!”
严敢讪笑:“那是,那是……”
夏进这时开了口:
“今日会有人旁听审讯!”
“是城卫司的司长,凌淦。他是死者韩岳的同袍,有过命的交情。”
“虽然说审刑司一般不会让人旁听审讯,但韩岳身份并不一般,而且凌淦个人也强烈要求。”
“所以,我们司长同意了他的旁听要求!”
“他不是要来屈打我成招吧!”严敢不禁害怕。
凌淦这人他并不认识,但他的名声五陵城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曾剿杀光了五陵城城周围所有的山贼,不留一个活口!
是个能叫小孩夜啼的狠人!
“你放心,他答应了我,只是旁听!他不会动手。”
夏进肯定地说道。
空气一时安静。
过了没多久。
门口的周悦不再探头探脑,安静地坐在了严敢对面左侧角落的椅子中。
有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严敢咽了口唾沫。
一个比他更是雄壮的青年走进门来,眼神如狼似虎,额头上、覆甲的胳膊上都绑着白布。
是凌淦!
他环视一圈,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严敢,然后径直坐在右侧的空椅子上。
“开始吧,夏统领!”
凌淦低沉沙哑地开口。
“好的,凌将军。”
夏进向身后的男人点头,然后转身看向严敢:
“今日首先要核实些你的基本情况!”
严敢乖巧点头。
“你原本不是五陵人吧!”
翻看着关于严敢的户籍资料,夏进首先问道。
“没错,我原本不是五陵人,来自于吴郡。”严敢眼神闪烁。
“为什么从吴郡搬到五陵?”夏进追问。
“我小时候吴郡不是发生饥荒了嘛!大概是十几年前吧,为了活命,我就一路逃荒至此了。”
夏进微微点头。
他记得清楚,光和三年吴郡确实发生了一场饥荒,距今已有十三年了。
“你一直叫严敢这个名字吗?”
严敢没有犹豫:
“是的,我是孤儿,一个姓严的教书先生捡到并抚养大了我,他给我取名叫作严敢,并一直沿用至今。”
“不过我还有个诨号,是一起玩闹的伙伴们起的。”
“因为我皮肤比较白,性子又虎,而且力气大,所以他们一般都叫我:严白虎!”
“不过先生并不喜欢这个诨号。他说,只有犯人才起两个字的名字!”
“‘正经人谁取那么长的名字啊!’他时常这样骂我。”
“哼!你现在不就是犯人嘛!”
“那个老东西没说错!”右侧角落霸气侧漏坐着的凌淦忍不住呛嘴。
夏进长呼一口气,右手背在身后,凭空缓缓按下。
是让凌淦按事先约定安静的意思。
“不好意思。”
夏进先礼貌地说了一声,然后翻了翻手中的户籍纸张,又抬眸发问:
“可是,我未曾见到这上面记载有那位教书先生的记录!”
“哦,老头他已经走了!”
“他没能挺过那场饥荒,在吴郡便饿死了……”
“……所以,当时登记的时候文吏并没有记录在五陵的户籍里。”严敢一时鼻子有些梗塞。
夏进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一丁点,接着按例问道:
“你今年十九岁?”
“是!我十九了,九月廿三的生日,下半年就二十了。”
“看着倒是年轻!”夏进不由轻轻感叹。
严敢撇嘴:“那是,隔壁赵婶儿一直叫我小孩呢!”
“每次跟我们孙掌柜出去收货人家都时常问我是不是他孙子呢!”
“要知道,我们掌柜今年三十五,他其实连儿子都没有呢……”
“还没有取表字?”夏进急忙插嘴打断。
严敢摇头:“没有取呢!”
“咱一介粗人取啥表字啊!那都是文雅人搞的玩意儿!”
“你是粗人?”
“我看你倒是时常听书!搜你家时也有一个摆满了话本的书柜!”
“你不仅不是粗人,你还识字呢!”
夏进看到手下们先前问话严敢邻居们记载的各种信息。
里面记得最多的就是这家伙不在商铺的时候,成天泡在酒楼里听书。
所以,甚至,周悦带人都是在酒楼里“请”回严敢的!
严敢突然脸红得不行,后怕地发问:
“你们没翻看书柜最高一层话本里的内容吧!”
他一想到那一排内有颇多生动插画的话本,内心就羞愧不已地狂跳不止。
“哦?”
夏进一挑眉,像是一个精明的猎人嗅到了野猪味儿一般机智开口:
“周悦!你识字多,午后好好去翻翻严敢说的那堆书籍!”
“是!”
周悦答应,然后一副得意的样子看向憋红了脸的严敢。
哼!
小样!
嘴滑的家伙!这下把柄被捉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