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有了随时随地都可能死掉的觉悟,所以,对于这片血,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想去和沈故言他们道个别。
她可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在这里。
是以,她裹着被子,淌着血,忍着小腹传来的坠痛,从自己的屋子一步一地挪到沈故言的书房。
他的书房不远,就在隔壁。
沈故言到死都忘不了那一幕。
她推开房门,还没来得及给他个笑模样就脱力直直摔到地上,被子下面还在不断地渗血出来,他跑过去抱起冰冷的她,听见她在他耳边哆嗦着唇,颤颤巍巍地说着:
“阿瞻,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那个午后,阳光很好,
他差一点就以为,他真的要永远失去她了。
好在,那只是老天爷给他们开的一个玩笑。
可那一幕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地心病,自此之后,每每看到苍白着面孔的楚长欢,他都不由得心悸。
让他心悸的,不止于此。
雪夜毒发后,她嫌弃自己太过苍白,套上红衣活像个女鬼,她不想还没死就吓到其他人,就把所有的衣服和被子都换成了白色,甚至不允许公主府出现太多的亮色。
栉巾不想他被蒙在鼓里,所以找了个合适的时间,和他解释。
楚长欢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想让他早点适应她死后的世界,满眼的白,便是她过世后支起的丧仪,她身上的白衣,便是她亲自为自己挑选的寿衣。
她一向都是这样的,总喜欢为他多考虑些。
可越了解她,
就越对不住她。
她有着最圣洁的灵魂,却被他拖累,陷入泥沼,不谋自救,反倒要费尽心力地将他推出死局。
这世上,
没人比她更傻了。
楚长欢靠在他的膝上已然睡熟,他轻手将她的发髻拆散,顺到一边,马车要比外面暖和一些,她的脸色也终于红润起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时不时动动嘴唇,似乎是做了一个好梦。
“岁岁,你说过的,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妻子。”他轻声呢喃着,大手隔着外衣在她的下腹处缓缓地揉着,半晌,才听他对着空气轻叹了一声:
“怎么就不作数了呢?”
……
楚长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朦间感受到有人在替她沐浴擦身,她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嫌起半边眼皮,看着床边那个模糊的人影,嘴比脑子快了一步:
“阿瞻?”
话音刚落,那个人影果不其然的顿了一下。
楚长欢也彻底醒了。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一息之间,这辈子学过的所有知识从她那不大的脑子里穿涌而过,却像是雁过无痕,找不到半点有用的能够帮她解答,
“你为什会知道我的表字?”
“还叫的这么亲热?”
这两个送命题。
那人影缓缓转过身,烛火映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楚长欢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婢女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朝她伏了一礼,柔柔问道:“姑娘刚刚是想要吩咐什么吗?”
“没。”她不尴不尬地笑笑,还想问些什么,从屏风外走进来一个人。
小婢女看见沈故言,自觉拿着水盆退了下去,沈故言没走几步,就听楚长欢说道:“太暗了,多点几盏灯吧。”
他脚步一顿,自觉来到窗边,挨个把蜡烛点了起来。
屋子里亮堂不少。
楚长欢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
“你拿的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
沈故言走到床头,在她面前张开了手指。
楚长欢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哦、是她自己的三观。
就像是看见了林黛玉倒拔垂杨柳,鲁智深葬花一样,
沈故言拿着月事带,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这是一种什么清奇的画风?
见她不接,沈故言神色淡淡,语气里还有些莫名的失落:“殿下不接,是嫌弃沈某?”
楚长欢反应过来几乎是立刻接过,又或是一把夺过这样的形容更确切一些,匆匆忙忙地把东西塞进被子里,她才干干巴巴地说道:“当然不是,就、外面天还黑着,你这是从府里的哪个姑娘那儿借的吗?”
沈故言坦然摇头:“不是,我自己缝的,先前梁诚给过一些上等布料,我挑选了一些。”
楚长欢宛如雷劈了一样,立刻把自己藏在被子里的东西揪了出来。
确实,女子的月事带都是贴身用的,爱干净的姑娘一次会缝很多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在布料的选择上也会精细很多。
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男人还会缝这种东西的啊!
她嘴角抽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缝这个?”
“在医者眼里,男女之间并无差别,都是凡人肉身罢了,自然也没有忌讳,什么都知道些。”他眼睑半垂,模棱两可地回应了她。
灯光不是很好,她摸索着边缘的阵脚,诚心实意地夸他:“你的针线活真好啊,比我的好。”
“殿下谬赞了。”他笑着将她扶起来,放好了身后的靠枕,转身离开。
待楚长欢收拾好自己,迷迷瞪瞪地又睡了下去,只是这次她睡得就没有刚才那么踏实,下腹部断断续续地传来坠痛,像是被载上了一叶扁舟,随它有规律地浮浮沉沉。
锦被之下,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紧抱着肚子,额头上满是虚汗,偏偏还冷得厉害。
好在一双手及时接住了她。
温热帕子挨着她的皮肤一寸寸地挪动着,她撑起眼皮,看见的是沈故言映在暖黄灯光中的脸。
“殿下醒了?起来吃药吧。”对上她的目光,他轻轻一笑,转身去药箱取药。
楚长欢瞥了眼搭在一旁的帕子,目光虚置了片刻,又缓缓挪到他的手上。
只见他打开一个绿色的罐子,从里面倒出几粒药丸递过来。
“这是什么啊?”
“止痛的。”
楚长欢看着手心里几粒黑漆漆的药粒,奇道:“可之前手掌受伤的时候,你给我的止痛药好像不是这个,我记得是一个白色的细颈瓶子。”
“止痛也要对症下药,殿下说的那种药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他顿了顿,柔声问道,“殿下不是很信任臣的医术吗?”
“也没说不信啊。”说罢,她身体力行地就着水把药吞了,重新躺好,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了眼沈故言,别别扭扭地换了个方向,面朝墙背对着他。
他看着她的背影,徐徐道:“臣就在这儿,殿下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直接告诉臣就好。”
话落,他转身吹灭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最高的那支在风里飘摇。
“沈故言,你这么会照顾人,你将来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
刚要走过屏风的沈故言,听见她发闷的声音,脚步一顿,他在原地驻足很久,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抬脚走回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只是那步伐说不出地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