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不疼后,她做了个梦。
美丽而惊悚。
沈故言常常入她的梦,当然,称他为沈故言其实并不妥当,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记忆中的与现实中的二者的差别,她总会在那前面多加一个词:上辈子。
她经常梦见上辈子的沈故言。
心情好时,会梦见与他在大昭各处的游历,会梦见与他吃茶、泛舟、看戏、听书。
心情不好时,会梦见身穿囚服伤痕累累的他,更多的还是梦见被禁足在公主府,被世人戏称为“宠物”的他。
可不论是何种情境下的他,在表情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永远都是那样淡淡的,淡淡的快乐,淡淡的忧愁,甚至就连恨,也是淡淡的。
可这一夜入梦的他,不一样,
很不一样。
黏腻的长发黏在他的鬓边,向来注重仪容的他竟也允许自己红着眼眶、爆起青筋。
鼻梁很痒,恍惚间她伸手去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缎带,上面有干掉的水渍,是她眼角的泪。
空气里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味道。
她很快就失了理智,沈故言也在此时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眼神相接的那一刻,两人都是一愣。
潋滟水光覆满了他的唇,下颌、鼻尖,甚至连下巴上那刚冒出来的细碎的青茬都没放过。
他俯身靠近,从床下拎起缎带,掐了掐她的小脸,笑得十分宠溺:“岁岁怎么不乖了?”
楚长欢张了张嘴,对着这样一张浮想联翩的脸,她一时大脑宕机,不知所言。
指腹刮擦过她的眼角,带起一阵战栗,只听他凑在耳边,以最犯规的声音低声哄诱:“乖,戴上,有奖励。”
翌日晨起,第一声鸡鸣后,洒扫婢女照例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她拐过屏风,手里的水盆还没放下,转头正对上楚长欢的一双大眼睛,吓了个趔趄。
只见她眼底一轮乌黑,裹着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也看不出究竟她究竟是什么时辰醒的。
那婢女稳了稳身形,刚想告罪,却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在透过她,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疯了。」
「我一定是疯了。」
……
梁诚在大牢里依旧贼心不死,他在姑臧图谋了十几年,却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文弱书生给掀了棋盘,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带着“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想法,一口咬定楚长欢身份有假,申请彻查。
好在昭皇先知先觉,在楚长欢祭出“齐岁”二字后就立刻替楚长欢做了个假身份,是以,即便后来的官员怎么查,结果都是“无误”。
在耽搁了五天后,沈秋雨他们终于在一场大雨中顺利启程回京了。
因为雨情,沈故言和楚长欢的行程被延后安排,昭皇的意思是,等沈秋雨顺利进京后再安排左骁卫来接他们。
楚长欢算了算,一来一回,满打满算也要七天。
她还能和沈故言在姑臧做七天的富贵闲人。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姑臧虽小,也不可一日无县令,县令没了,昭皇也没有下调令,便依循旧制,让县丞暂领县令之职。
县丞归来,第一件事就是请他的“恩公”用餐,宴席设在雨霖轩,这不仅是楚长欢第一次见到县丞,也是沈故言的第一次。
县丞名叫王映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皮肤黝黑,饱经风霜,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可身上却是干瘦,甚至比沈故言还要瘦。他虽然是县丞,却并没有在姑臧置办房产,甚至压根就没怎么在姑臧待过。
“我是我那年殿试的榜眼,在刑部做过一年的员外郎,得罪了权贵,被人揪住错处一贬再贬,才来了这儿给梁诚当副手。”
说到这儿,王映东狠狠捏了捏拳头:“谁成想那个梁诚他就是个笑面虎,第一天还笑呵呵地替我接风洗尘,还说和我是什么相见恨晚的兄弟,让我直接住在他家,谁成想第二天他就跟我说,南边的矿山发生了一桩命案,他听说我原来是刑部的人,应该很了解这种案子,就派了几个守卫,还有一个仵作和我一起去查案,谁成想我刚落地,一扭身,那几个陪我一起来的就不见了,连车马都没给我留下,矿山也压根没有命案,就缺一个苦力。”
他越说越激动,几次想要给他跪下,沈故言赶忙去扶,楚长欢则拿着自己的碗筷换了个地方坐。
“若不是沈大人英明神武,戳破了梁诚的真面目,我怕是一辈子都要被他困在矿山,永无出头之日了啊!”
他说着,黝黑粗粝的手攀上了沈故言的胳膊,楚长欢听着他愈加悲怆的声音,面不改色地夹了一筷子肘子,肘子被炖煮得很入味,她咬下一口,回味很久。
王映东被沈故言搀扶起来,余光扫到吃得正香的楚长欢,恍惚了一下。
“姑娘对下官准备的饭菜可还满意?”
楚长欢咽下嘴里的肉,笑着点头:“满意啊,尤其是这个肘子,很好吃。你们……不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