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画中的女子,让徐长安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让他从众多的画作之中,第一眼就留意到了它。
她是谁?
他仔细看了几遍,画上既无题跋,亦无钤印,甚至连画师名字都没有,只在右下角题了一句小诗:“清风知我意,梦见百花时。”
清......梦,倒有点藏头诗的味道了。
这不就是我那位未过门的郡主娘娘名讳吗......他差点笑出声来。
瞧见他一脸古怪的样子,莫愁过来问道:“看什么呢,这般开心的样子,莫非你认得画中人是谁?”
徐长安随口道:“当然,不就是我老婆么!”
“这么巧啊?”
“是啊!我都纳闷了......怎么就这么巧呢?”
“哎呦!”突然,一阵剧痛从左手手背瞬间传来,疼得他大叫一声,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道:“厉害了,原来她也会空间转移之术啊?”
“哪里,我开玩笑呢。”
“既不认得画中之人,也不懂绘画之道,你巴巴的在看什么呢,这不就是文盲读新诗,冒充文化人么?”
“你怎知本公子不懂绘画?”
徐长安揉了揉手臂,没好气道:“就一仕女图而已,且听我给你一一讲解开来,便知端的......”
首先从技法来看,画师以线描为主,意存笔先,笔留而不滑,停而不滞,使得人物神态逼真,肌理分明,衣褶清晰可辨,大有“曹衣出水”的味道。
再者观其画面材质,虽是颇具古意的设色绢本,但从成色可以看出,其作画时间应该不会太远。
“再看画中女子服饰装束,时间应当距本朝不久,或许就是本朝人物也尚未可知......”
“公子好眼力!”画坊掌柜是一个老者,在一旁似已观察良久,此时不失时机地走上前来。
“老先生谬赞了,晚生于字画知之甚少,只是随便戏说而已。”徐长安笑笑,在莫愁面前,他自然不会说自己就完全不懂画。
“公子过谦了,过谦了。”
掌柜倒是很上道,欣然接过他的讲解:“姑娘请看,此画正如公子所言,笔法工整,走势流畅,着墨深浅适度,将绢本玲珑空透的妙处,显露得淋漓尽致,实为上乘之作无疑。”
莫愁将画细细看过一遍,笑道:“不错,我还以为就是一活人了,栖身于图画之中呢。”
“姑娘说笑了,活人哪能进入画中?”
莫愁想到自己寄身于画中之事,忍不住莞尔一笑:“那倒也是!”
徐长安心中一动,叹息道:“画虽好,却是有些可惜了。”
“还请公子指教。”
“此画一无诗文题跋,再无篆印名款,想来画者应是极雅致,又极自负之人,他却不知世人多为声名所困,避实就虚,以名为利,能出高价购画的人,怕是更重画师名号吧?”
想不到面前少年,年纪轻轻,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掌柜面色一整,拱手道:“公子之言,正切中时弊,令人深思,却不知公子对鉴画有何见教?”
这话或许难得到别人,可难不倒徐长安。
前世搞文字的,实战不行,理论那是一套接着一套了.....
品鉴一副画,首先要与画师产生心灵交流,生出同理之心。
没感觉,那就不用细品了。
其次,从视觉上观察画面的布局,浓淡,线条,着色等,须是与自己欣赏习惯相符才好,世上画技流派很多,若不喜欢此调调,那就别勉强自己吧。
接下来,才是溯其历史,穷其细节,解读其内在价值,合乎众意,还是合乎一人之意。
都不合乎,那还品鉴个屁!
如此这般,抛开意境,技法,画风,笔性,真伪考辩这些玄而又玄,不明觉厉的东西,外行人也能愉快地混圈子了吧......他如是说道。
掌柜频频点头,一副“予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知音难求啊!
莫愁眼睛亮亮地望着他,一脸惊讶之色,想不到这惫懒的家伙,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真懂得不少。
“晚生狂悖之言,倒让老先生见笑了,却不知此画作者是谁?”
方才被妖女这一拧,徐长安好奇之心反而更重,极巧妙就将话题引了回来。
掌柜一怔,叹息道:“公子勿怪,老朽实在不知。”
徐长安想了想,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此画原为画师专为某人所作,本就无意示人,所以既无题跋,又不留名款。”
“公子所猜,亦中十之七,八了。”
掌柜坦言,此画为数十年前,查抄某封疆大吏家所得,后从禁中流人市面,多方辗转,最终被挂在这个不知名的画坊。
言已至此,似无多少线索可言,徐长安有点郁闷了。
事实上,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份好奇究竟因何而来,此前好像都从未有过吧?
莫愁却是自有其关心之处,问道:“画中女子是谁?”
掌柜回答很肯定:“这就是花神啊,百花之神也。”
徐长安大惊:“老先生如何得知?”
掌柜捻须微笑,道:“此女容貌气度,岂是人间所有,来老朽坊中的客人,皆说应为天上之人,除了花神,还能是谁?”
这也未免太牵强些了吧?
莫愁嘴角一撇,正待出言反驳,徐长安早已拉住她衣袖,低声道:“她是人界花神,你乃妖界公主,这个......就不用再比了吧。”
莫愁甩开他的手,冷哼道:“老先生说这话,不似卖画,倒像是摆摊看相之人了。”
掌柜也不分辨,手指画中女子鬓角的插花,道:“姑娘可知此花为何?”
深褐色的花枝,色泽艳丽,骨朵硕大,瓣片层叠繁复的紫红花盘,配着女子如烟的黑发,如玉的面庞,更显雍容华贵,天香国色。
莫愁看了又看,却似不识此花。
“这不就是牡丹花么?好像还是‘焦骨牡丹’呢。”徐长安瞧了一眼,有些奇怪了。
“公子识得此花?”掌柜的表情似乎更奇怪。
当然,很常见的花卉啊,在前世......徐长安猛然醒悟过来,穿越到这个异世以来,牡丹花,好像真的还没看到过呢。
这让他觉得有点懵。
幸好莫愁及时追问道:“就算是牡丹,与花神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徐长安方才表现出的才识,老掌柜似乎极为欣赏,说话间,也就没有什么刻意的保留。
此事说来话长。
他半眯着眼,捻了捻颚下斑驳的胡须,缓缓道:“牡丹,花神,这都与百年前那位独一无二的女皇有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