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容哭喊了整整一夜。
活活将嗓子给叫坏了，如黄鹂般婉转动听的声音，早已变得喑哑干涩。
中途婆子进来送过两次饭，都是些残羹冷食，连苏家的狗都吃得比这丰盛，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哪里能咽的下这种粗食。
见碗里的食物纹丝未动后，婆子便咒骂着端着碗出去了，再也没有进来过。
她浑身的骨头像是被车轮碾碎过得那样，隐隐作痛。
但痛了一夜，也就麻木了。
躺在这暗无天日的柴房里，也不知是外头是什么时辰了，天亮了没有，饥寒交加的苏婉容，终于是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仿佛置身云端。
她往身下摸了摸，是蚕丝鹅绒的衾褥，不再是硌人的柴堆。
忍不住呢喃道：“我这是......死了吗？”
耳边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姐姐在说什么胡话。”
是江檀，苏婉容努力睁开酸胀的眼皮，许久没有见到日光，竟被屋子里的光亮刺花了眼。
她哑着嗓子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这被人奚落的感觉，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江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水坐到床前，不断搅动着碗里的瓷勺，温声道：“我知道姐姐是个心气高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才一时冲动伤了大哥哥。”
“都说女子小产也是要猫月子的，若是不养好身子，只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她舀了一勺红糖水喂到苏婉容嘴边，弯了弯嘴角：“柴房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姐姐就低个头，跟祖母和大哥哥认个错吧。”
“兴许他们气消了，你就不用回到那个地方了。”
苏婉容将她手里的瓷勺打落在地，恨恨道：“不用你假好心。”
她何错有之？
是沈晏清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凭什么叫她服软。
虽这样想着，眼泪却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根本止不住。
江檀叹了口气，将碗放到一边，从腰间掏出帕子给她揩起眼泪来，“好心”劝解道：“往日姜昙嫂嫂也是这般过来的，她可没你这般好的福气，做了侯府主母又能如何？”
“还不是年纪轻轻地就去了。”
“连大哥哥一日的疼爱都没得到过。”
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苏婉容心虚地咬了咬唇，不再胡乱撒气。
她偷偷瞟了江檀一眼，打听道：“老夫人......对她好吗？”
过去三年里，每当她心气不顺时，都会来侯府做客，瞧一瞧那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女人。
沈晏清成婚的前一日，还偷偷跑去苏府找她。
发誓说：“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即便是娶了那扬州女子，也绝不会碰她的身子。”
只有自己知道，那侯府主母的风光，不过是表象。
即便她出身再高、再知书达理，也不过是个得不到丈夫垂爱的女子。
如此比较着，苏婉容才觉得心情舒爽得多。
“什么好不好的，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江檀笑道：“生为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来都是为了别人活，临到死了才发现这一生过得着实憋屈。”
“为男人争宠邀媚有什么意思？”
“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自己明日该怎么过。”
这话真假掺半，虽是刻意说的，却让苏婉容听进心里去了。
她头一回觉得这姑娘没有那么碍眼。
于是嗤笑道：“你还未出阁，大道理是一套又一套的，说得跟你嫁过人、死过似的。”
江檀的身子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我自小便在这侯府长大，自然是耳濡目染的。”
苏婉容并未起疑心，反而不屑地问：“那你说，我又该如何自处？”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小便被爹爹带在身边，没学过什么妇德妇容，母亲和府中嬷嬷也只教过她如何把牢男子的心。
段二郎对她死心塌地。
沈晏清曾经也是，但如今这一套竟不管用了。
“姐姐比我聪明，还用得着我来置喙？”
苏婉容粗鲁地推了推她的身子，不耐烦了：“给你三分颜色，倒还开起染坊来了，卖什么关子呢。”
自己也不是傻子，不会偏听偏信。
江檀垂眸道：“姐姐这一剪刀，伤得不仅是大哥哥的手掌，更是侯府的体面，本来他与下人私通就是不妥，所以那日我才让婆子们把守着，生怕将这丑事传了出去。”
“如今你这么一闹，府中上下都在议论大哥哥私德有亏呢。”
苏婉容不敢说话了。
她再愚笨，也知道“夫妻的荣辱是一体的”。
折损了沈晏清的颜面，就是折损了自己和苏家的颜面。
现在婆子丫鬟们都当她是疯子，往后做了这府中正主，自己很难服众，总不能将她们都发卖了吧？
江檀又道：“姐姐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大哥哥收了红袖做贱妾，如此你和他的恩爱还有回转的余地。”
“再打点打点下人，很快大家又会忘了这茬子事。”
“祖母消了气，也不会再狠心将你押到柴房里了，你细皮嫩肉的，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听完这话，苏婉容条件反射般地大发雷霆。
瞪着双不再动人的杏眼嚷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让红袖那贱蹄子服侍在我夫君左右！”
在她眼里，红袖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哪有这个资格跟她同为沈晏清的妾？
苏婉容又发起疯来，将床上的软枕、褥被一件件地丢在地上，眼睛更是红得可怕，但罕见地没有将怒火绵延到江檀身上。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江檀端着碗走了，怕她想不开砸碎碗，捡了瓷片伤到旁人。
直到黄昏时，霜叶才来报：“旖春园里的婆子说，苏姨娘都想通了，要找姑娘过去。”她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
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红袖面前。
江檀的声音冷若冰霜：“只要喝下这碗避子汤，你就是大爷妾侍了，再也不用侍奉在苏婉容左右了，你的身契如今归侯府了。”
红袖唇微微张着，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短短一日，她经历了两重煎熬。
但这个结果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自己苦熬了十几年，为虎作伥，只为了有朝一日脱离奴籍，不再过着任人欺辱的日子，如今也算是美梦成真了。
她心里是感激江檀的：“谢谢江姑娘......”
江檀却颦眉道：“这不见得是件好事，侯府不会让你怀上孩子的。”
红袖的模样虽可怜，却丝毫没有打动她。
这女子欠了绮霞和段二爷的血债，实在可恨，她的报应还在后头。
“奴婢......”
她本想说自己的身子早已被人损坏，本就不能生育了，但想了想还是将话咽入了肚子，端着避子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