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日落,船上的少女又吐了好几次,她叫翠儿,心疼那被她喝下肚的清水,几次想捞河水漱口,都被楚玉拦下了。
她坚持将清水交给少女服用,甚至还帮着少女催吐了好几次。
但凡翠儿有些力气,就被楚玉拖到船边吐一阵。
纵然翠儿不愿意,却耐不过楚玉的身手,被捉了过去压在船边。
楚玉的声音冷冽,像是含了刀子:“你是想活命,还是想等死?”
只一句话,就扼住了挣扎着要起身的翠儿。
她又吐了一轮之后,无力的靠在传遍,盯着楚玉喃喃:“我从未见过你这般不通人情的男子。”
楚玉在前头撑着船,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些通人情的人,只想着把你从船上丢下去。”
翠儿不说话了,手指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半晌之后才开口:“其实,那么多清水和馕饼喂我喝也是浪费。”
她的声音说得很小,像是在喃喃说服自己似得。可空旷的小舟上就她和楚玉两个人,寂静无声之中,这样一句嘟囔足够传到楚玉的耳朵里。
她转头看了一眼翠儿,撑船的力道不减分毫:“你当初在船上抓着我的手求我救你的时候,想的可不是会浪费水和粮食,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若是还有力气,就自己再吐一遍,将你之前喝下去的那些污水都吐出来。”
楚玉先前和翠儿聊过,他们这些人先前浮在水上,没有食物就靠着这些水饱腹。
这些泡烂了尸体的水,吞入腹中,不出个好歹才叫人意外。
楚玉觉得这所谓的海难病来的蹊跷,带着少女在小舟上游了一阵之后,明显发现她的精神头不错,即便是吐了这么多次,却也还有力气撑坐着,明显不像是重病患者。
楚玉的余光瞥着翠儿,转而视线又从翠儿身上挪到了身后那连成一片的大船上。
海难病?海神娘娘?
楚玉嗤笑一声,她可从来都不信鬼神,这些个看似玄幻的东西,不过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罢了。
如此重要的关头,楚玉不相信为彭煊辉做事的霍家会置身事外。
人心可比天灾可怕的多了。
“翠儿,我问你,那所谓的海神娘娘,是什么?”
楚玉从小在北方长大,再后来他父亲被封了侯爵,入了京都距离江南也有些距离。
她从小没怎么碰过水,连撑船而行都是前三个月在岸边慢慢适应的,于她就更没有听说过什么海神了。
“听你口音像是北方来的,我们江南一带靠海,海神娘娘就是保佑出海渔民们顺利归来的神明。”
“原本是渔民们更信这些的,但是从水患开始,有好多人都说这是海神娘娘动怒了,降下的天罚。”
楚玉将小舟靠在了一处屋檐边上,跨步踩了上去,松快松快了肩膀:“终于是有一块踏实的地方可以踩了。”
晃晃悠悠的小舟,她坐了这么些天也实在是难受。
翠儿坐在船上, 少年人坐在孤零零的一处房梁上,就这么聊着天。
“小公子,你认识贺聂大人,也是京都来的大官员吗?”
翠儿啃着楚玉留给她的馕饼,四下无人,她只好同楚玉搭话。
楚玉手上也握着个馕饼,狠狠撕下一块,含糊的开口:“算不上什么大官员,算是小有些家底,跟着来江南长长见识。”
她回答的模棱两可, 半是打趣,半是事实,叫人分不清她说得真伪。
“真好啊,京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这辈子都还没见过京都呢。”翠儿的表情有些向往,像是透过楚玉能瞧见京都的繁华之景似得。
楚玉对上她的视线,侧了侧身子:“翠儿,你好了之后,我带你去京都吧。”她沉吟片刻,吞下口中馕饼,“如果你家人同意的话。”
翠儿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她稍稍坐直了身子,探向楚玉的方向:“这,可是真的?我愿意的,我本是江南春楼里的一个妓子,小公子不会嫌弃我,当真愿意带上我?”
楚玉颔首,将最后一块馕饼丢入口中,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对着翠儿伸出手掌:“我们击掌为盟。”
翠儿眼角有些濡湿,抬手拍上了楚玉的手掌:“这辈子翠儿就跟定公子了,公子让我当牛做马都成。”
楚玉轻笑两声:“我要你当牛做马做什么?好好养好身子可比这些有大用呢。”
肆意的少年在日落之际枕着手臂,望着天边。
这个时候,初到江南的消息应当已经送到京都了,按理说应当已经收到来自京都的消息了才对。
第一批赈灾银两此时已经花得七七八八,若再收不到京都的消息,他们接下去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耐。
就在太阳落入海平面的最后一瞬,楚玉的视线里多出了一个黑点。
她直起身子,吹响随身带着的哨子。
那黑点便越飞越近,直至到了近前,停在了楚玉身边的屋檐上。
那是一只鸽子。
或者准确的来说,那是一只信鸽。
是楚玉在明德书院里顺出来的,出发前她把鸽子交给了徐威柱,若有京都消息,只消通过信鸽传递给她便好。
楚玉随手掰了些馕饼碎喂给了信鸽,从它脚踝上取下字条。
展开一看,面色稍变。
【江南灾情严重,圣上已派遣三皇子前来支援。】
支援?
疏水的水渠已经挖了一半了,江南中心赈灾救人也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到底是支援还是来摘桃子的,不言而喻。
彭煊辉已经出发,无论他有没有做事,这江南的功绩上,一定会有他一笔!
与此同时,一直守在大船边的贺聂听到了哨声,立即派人备船,动作只迅速,稍晚一些赶来的韩迄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韩迄比出发的时候更瘦了,看着贺聂的身影只能拍着栏杆痛斥:“莽夫!没头脑的莽夫!他去了有什么用?!我都还没上船呢,他就撑着船跑了!”
身后的一众手下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人敢冒头触韩迄的霉头。
“大人,您风寒还没好,贺聂小公子必会将世子的话完完整整的带给大人的,这一船的人还要等着您主持大局,还是您身子最重要啊!”
近侍上前,搀扶着韩迄的胳膊,出言规劝。
韩迄从到达这里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船上的难民越来越多,管理也越来越艰难,叫韩迄愁得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他拍着栏杆看着远方,明明是二十几的青年人,话语里却充满了沧桑:“主持大局?呵,你看看这船上哪里还有听我号令的人哟。”
他深吸一口气:“罢了,这么多天都过来了,我等得的,等得的,但愿小世子带来的是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