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眉黛和莫一笑坐在客厅听着楚佩瑶轻声细语地讲述，她憋了二十多年了，终于找到了可以交流的对象。
“那撒谎的后果呢？”
徐眉黛一直是好孩子，想象不到楚佩瑶这样信口开河的人被戳穿后会怎么样。
楚佩瑶接着讲述，过去的那段经历可能太刻骨铭心了，她的脸上有点凝重，眼睑低垂，睫毛清晰可见，四十多岁的人风韵犹存。
纪妈妈和纪爸爸知道我具体的情况大概是在快一年之后，双方的家长见面商量我们的婚事。
我爸爸妈妈虽然无原则地宠溺我，但在其他事情上他们都是正派人，再加上我也不敢把自己撒谎的事情回家说。
于是我看到镜头中尴尬的一面出现了。画面中我们两家六个人在一个饭店的雅间里吃饭。
雅间看起来很高档，有盆栽，有摆件，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我妈妈显然很重视这次见面，穿上了她那件真丝旗袍，已经六十多岁的她体态有点臃肿，但举止还算优雅。
我爸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坐姿也有点拘谨，他头发基本全白了，所以干脆剃成了光头，脖子后面的肉打着几个褶子，后脑勺的头发碴也呈现出白色，但他满面红光，显然非常高兴。
“说实在的，瑶瑶能够和飞飞走到一起，我们老两口是举双手赞成。我们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学习，到现在连个函授的大专文凭都没拿到，而飞飞本科毕业，以后孩子的教育问题就可以交给飞飞了。”我爸爸喝了点酒，话就多起来了。
“不是N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吗？”纪妈妈眉毛一拧问。
我尴尬地快要钻到桌子底下了，我爸不明真相，还在慷慨陈词:“哦，瑶瑶说的那是她函授的学校，一直没拿到毕业证吧？”
我爸把脸转过来看我，我脸色铁青，他可能意识到什么，就说:“已经拿到了？哎呀，姑娘，你怎么不和爸爸说，我好给你庆祝庆祝。”
纪爸爸和纪妈妈的兴致显然没有刚才高了，他们说话少了很多。
在一场婚姻里，博弈的不仅是结婚对象，还有双方的家庭。
纪爸爸和纪妈妈当时也就五十多岁，纪妈妈是大学教授，纪爸爸是一家医院的医生，他们都没有退休。他们的骨子里希望儿子的女朋友名校毕业，体制内工作，可惜我不是，并且我妈妈的话很快会让他们更绝望。
因为气氛比较冷淡，大家从孩子们的话题转移到了双方家长及家庭，先是纪妈妈秀优越感。
“我们这个年龄在大学也没有科研压力了，还不用坐班，工作倒是挺清闲，本来今年55岁就可以退休，我延迟到了60岁，在家待着也没事，就当为教育发挥余热吧！飞飞爸爸是专家，他们估计离退休更遥远。”
纪爸爸笑着说:“这个年龄经验有了，体力下降了，做一台手术下来人虚脱了，老了。”
我爸爸妈妈都是大嗓门，听到纪爸爸说老了，我母亲接过话说:“你们俩都还年轻，我68了，瑶瑶爸爸已经70岁了。”
我爸爸趁机挤了挤他脸上的褶子，仿佛给我妈的话找证据。
“我大儿子已经42了，中专毕业，现在是红星电厂的总务科科长，二儿子也已经40岁了，接我的班，在皮革厂上班。这个宝贝女儿是我四十四岁那年意外怀孕生下来的。”既然是结婚前双方父母见面，大概都要交代家底，我妈没心没肺地一通说，让谈话又恢复到最初的热烈。
可是言多必失，我妈紧接着说:“为了要这个宝贝女儿，我们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被降了工资，她爸爸从科长降职为科员，好在都保留了工作。不过，我们不后悔，一家人把这个宝贝女儿捧在手心里宠着，所以惯得有点厉害，瑶瑶要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希望你们多担待。”
站在镜头外我都觉得尴尬，眼看着纪妈妈的脸又阴沉了下去，我都想进去说话了。
果然画面里的我看了我妈一眼，阻止说:“妈，您别说了。”
然后我就站起来给大家夹菜，倒茶，使劲献殷勤。
可是纪爸爸和纪妈妈的一直到饭局结束，都神情漠然，显然修养压制着他们的火气，谁被骗了都生气 。
画面外的我特别好奇谎言被戳穿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果然不久画面中就是我和纪云翔约会的场景。
那应该是刚刚入秋，我们坐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周围的垂柳已经没了精神，花坛里的菊花开得正盛。
我穿着一件白色的真丝小圆领长袖衬衫，黑色的长裤。纪云翔依然是穿牛仔裤，白色底子上有一个红色对钩图案的半袖。
我们坐的距离中间可以坐进去一个小孩，情侣间这种距离可能就有了一种危险的信号。
“我父母在那天回去之后有点生气，他们觉得你不该撒谎。”纪云翔眼睛不敢看我，躲闪着说。
“是他们觉得，还是你觉得?”我问。
“我也觉得你为什么要骗我爸爸妈妈?”纪云翔依然底气不足，看来他是一个善良的男孩子，没有指责别人的习惯。
“我那样说不是为了让他们高兴嘛，第一次去你家我不能扫了叔叔阿姨的兴。”我巧舌如簧。
“我妈妈当真了，和亲戚们说我找了一个市政府工作的对象，那天回去之后她……她就让我和你……分手。”纪云翔终于传达了母亲的意思。
“分手?是你妈让你分手，还是你想和我分手?”我声音提高了八度。
“和你相处这一年多，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老爱耍小心眼，我妈说结婚后也会被你耍得团团转。”这个老实孩子，说出话像他的长相一样好笑。
“你妈，你妈——到底你结婚，还是你妈结婚。”我有点愤怒了。
镜头外的我已经看出来那是我能忍受的一个极限，我没有大吵大闹，没有骂纪云翔和他妈不是修养是伪装，因为我还想结这个婚。
“分手，我也会很痛苦，但是我觉得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纪云翔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
我当时以为他是传说中的妈宝男，他说完这句话才知道，这个老实孩子想分手，但自己不好意思提，一直在拿他妈做借口。
屏幕中的我突然就泪眼婆娑了，我转过身子，背对着纪云翔说:“好，分手就分手吧，反正你们家也嫌弃我们家，这婚不结也罢，日子订好还可以撤销，趁着请柬还没发下去。”
“对不起，瑶瑶。”纪云翔说，“对不起！”
我站起来，摸着自己的真丝衬衫说:“分手也好，反正我这一辈子认定了你，孩子生下来我自己养。”
“孩子?”纪云翔一脸疑惑。
“你做的好事你忘了吗？那次在车里……”我哭得梨花带雨。
“对不起，我第一次和人处对象，没有经验，我不知道怎样和你相处，是我的问题。瑶瑶，你原谅我，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结婚，我来说服我父母。”纪云翔急得语无伦次。
“不必了，我们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们家，结婚以后说出去说你娶了一个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的女人，你们一家会在亲戚朋友面前丢脸的。”我故作姿态。
“不行，瑶瑶，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为你负责。”纪云翔越说越急。
“没有爱情，光有责任的婚姻是不幸福的，我不想你因为责任而娶我。”我已经止住了哭，看着慌乱的纪云翔，嘴角有一个浅浅的微笑。
“不只是责任，我对你是一见钟情。真的，那天你打开会议室的门，像一道光照亮了我。我比较木讷，从来不敢和女孩子搭讪，但那天用摄像机的抓拍功能抓拍了你，回去对着照片反复看，真的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后大着胆子才给你送照片的。”纪云翔急得说出一段长长的话，这些话他们相处中一定说过很多次，但他着急了还是绕回到最初的美好。
“那你还动不动和我提分手。再说了，我又不是完全撒谎，我说的那些只是晚一点实现嘛，你们家就这么介意。”我开始反攻。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提分手的事了，结了婚我们自己在外面住，再说我爸爸妈妈结婚后也会对你好的。”
“你家不是三套房子，我们结婚后住哪套?”我开始谈实际问题。
“你知道的，我父母现在住的那套大房子是他们为了改善居住条件前几年购置的，我们不能住。他们那套单位福利房有点小，我妈一直出租着，我们住我单位旁边那套房。房子虽然旧了点，平米也不够大，但那是我大学毕业后我父母给买的，我们暂时住几年，有了孩子我们换一个大的学区房。”纪云翔说。
“好吧，但愿你家里人不要给我画饼，结婚后真能换大房子。”我泪水早已经干了，换了一副娇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