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那么站在屏幕前看着自己的未来,想着当下的处境,恍恍惚惚。
突然镜子里的画面进行了切换,切换到一个大的会议室,镜头里的我悄悄地推开门,伸进去半个身子张望着,看样子应该是想要把打印好的一沓资料送进会议室,我在找接我的人。
那种情况是我们工作的常态,很多人以为一个大型的会议一定是准备地万事俱备了,可是实际情况是总有想不到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们打印室就是救火现场。
领导临时指派了活,我们干完送进去,速度要快还不能出错。那天的我看起来急坏了,两个脸红扑扑的,室内上班,我穿了一条春秋款的灰色针织连衣裙,腰间装饰着一条红色皮带,手里拿着一沓子资料,那样子隔着镜头都觉得妩媚知性。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和一位男孩子相遇了。男孩子中等个子,自带着笑眯眯的眼,八字眉,国字脸,自带喜剧效果,脸上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屋子,他的肩上扛着一个摄像机,正在门的对面录制会议的情况。
看见我,国字脸的目光离开了主席台,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看见他的摄像头也转了过来,一直对着我。
我的目光在寻找与我接头的人,终于台下第三排的接头人看到了我,他过来取走资料后我就离开了。
镜子里的画面显示过了三天,国字脸又出现在屏幕中,他手里那拿着一沓子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我,我红红的嘴巴微张着,圆圆的眼睛顾盼着,那么生动地站在门这个天然的取景器中,美到让自己心动。
“会议那天拍到的,我冲洗了出来,今天给你们单位领导看写好的稿子,顺便给你送过来那天拍的照片,”国字脸解释他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突然尴尬地笑了笑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纪云翔,市电视台工作。”
我从小就喜欢电视台这样的地方,小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演讲比赛,决赛就在电视台举行,可惜我没好好准备,只能当观众。
坐在台下,看着扛着摄像机走来走去的工作人员,觉得他们太帅了。
镜头里的我笑出八颗门牙,显然对眼前的男孩子非常满意。根据惯例,我觉得满意的东西通常是要弄到手的,何况那时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因为工作没有编制,追求者的档次也在不断下降。
“我叫楚佩瑶,谢谢你拍的照片。”我说。
“只感谢照片呀,不感谢我?”纪云翔打趣说。
“都感谢。”我看起来保持着矜持,实际上我知道是开始表演了。
“怎么感谢?”纪云翔歪着头问,那样子并不觉得轻佻,反倒有点天真。
“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我的声音嗲了起来。
“一言为定!我先去你们领导那里,一会回来找你。”纪云翔是跳着离开的,显然他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不开会,我的工作并不多。纪云翔离开后我拿出化妆品补了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而精致。
我充满期待的走出办公室,想去大厅迎一下纪云翔,以我的风格假装偶遇还能让他激动一下。
“楚佩瑶嘛,知道,打字室的小姑娘,你也认识呀。哎呀,小姑娘漂亮,就是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和人吵架。”我躲在走廊里听着大厅中的对话,没有出去。
“吵架吗?她看样子不像那么厉害。”纪云翔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说。
“谁说不是呢,你们不是同学吗?她在学校不吵架吗?来了以后看着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哎呦,骂起人来真是让人招架不住。”说话的人就是前一段时间和我吵架的一个大妈。
本来那么大岁数了,还只是一个干事,却处处指手画脚,嫌弃我工作做得不够好,不够细,被我一通骂,只骂得她血压飙升。
看来你做过的事最后都会以变相的方式回馈给你,包括口碑的积累。
我没有去大厅,而是又回到了办公室。纪云翔来了,眼里的光黯淡了很多。
“可以下班了吗”他问,语气中带出一种如果不能下班,咱们再约的意思,显然一见钟情没那么靠谱,再见可能就失望了。
“嗯,到点了,但我得稍微等等,因为丁大姐总爱突袭,给我安排任务。”丁大姐就是刚才和纪云翔嚼舌根的女人,她从来没有给我突袭安排过什么任务,显然我开始了自编自导自演。
我眼睛望向窗外,指着丁大姐离开的背影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你想吃什么?”以我的风格应该是我想吃什么才行,但我显然很在乎眼前这个人,想博取他的好感。博取别人好感和把人骂到怀疑人生都是我的特长。
纪云翔看到我快乐的样子,眼里的光一点点又重新燃起。
我边收拾东西边不经意地说:“丁大姐是我们单位的老员工,曾经还是我爸的手下,在我来单位上班前,本来丁大姐的一个侄女想过来到我这个位置工作,结果我无意中把人顶走了,所以丁大姐在背后说我什么,或者让我多干活,我也不好说什么。”我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站在屏幕外的我知道,所谓丁大姐的侄女那就是我即兴编出来的,演员都没有我这台词功底,我暗暗佩服自己。
我提着一个黄色的真皮坤包,顺手把一个U盘放到包里说:“有一点工作还得回家处理一下。”好一副爱岗敬业的模样,天知道那个U盘只会躺在我包里睡大觉。
我拿起一件和包同色系的黄色外套,搭在灰色裙子外面,一只手伸进了外套,另一只袖子却耷拉在后面,我回头试着够了几次都没够着,于是笑语盈盈地看着纪云翔。
他走过来帮我把袖子放在前面,我的手看似无意地划过他的手,我那柔若无骨的手,直接让纪云翔眼里的光更强了。
“我这手段!”屏幕外的我暗暗赞叹了一声。
那时候无论屏幕内外,我都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相信人生就是演戏,能不能幸福全靠演技的女孩子。我甚至在屏幕外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几乎忘记了表舅的事情。
镜头里的画面显示时间过了三个月,我和纪云翔已经开始成双结对地出现了。
我依偎着他,像一块糖一样粘在他的身上,他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在开车。
我们来到一个小区,二十年前有门禁的小区很少,但是这个小区有。
下了车,纪云翔反倒想和我保持一点距离,可能是到了熟人区了。
果然,上了三楼,进了一所房子,纪云翔就喊:“爸,妈,我回来了。”
屋里飘着肉香味,两个老人迎了上来。
“爸、妈,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楚佩瑶,瑶瑶,这是我爸妈。”纪云翔给我们互相介绍着。
那天我穿着一件素雅的格子裙,化着淡妆,扎着马尾,像一个清纯的中学生。我知道长辈们讨厌浓妆艳抹,更讨厌穿得花里胡哨。
果然,纪云翔的爸爸妈妈一个劲地夸我漂亮。
吃饭的时候,纪云翔妈妈问:“小楚,在单位做什么工作呀?”纪妈妈头发盘在脑后,一丝不乱,头发上别着一个价值不菲的卡子。
“嗯,在打字室。”我看了一眼纪云翔,难道他没把我的工作告诉他父母?
“哦,市政府的打字室应该也很累吧?也有编制吧?”纪妈妈拐弯抹角地问。
我有点不安,再次看了看纪云翔。
“妈,她暂时没有编制。”纪云翔替我回答。
“哦,那慢慢来,小楚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纪妈妈决定将查户口工作进行到底。
我显然在思考着怎么回答,纪云翔看出我的尴尬,他替我抢答:“妈,先吃饭吧。”
我去了市政府打字室,函授了一个N师大中文系的专科,可是因为我不喜欢学习,所以迟迟没有拿到文凭。
“纪云翔N大新闻系毕业后,直接回到了市电视台工作,我们毕竟就一个儿子,以后互相有个照顾。”
纪妈妈没说指望儿子养老送终,而是说互相照顾,多么得体的老太太。
眼前的房子有一百多平,光是客厅就有三十多平,餐厅放着一张大板桌,家具都是纯实木的,装饰是中式风格。
我可能很快看出了这是一家保守而富足的人家,于是开始进入状态。
“阿姨,我是N师大中文系毕业的,为了进市政府,只能暂时在打字室工作,还没有编制,不过我爸爸是宣传科的老科长,他说很快帮我解决编制问题。”我信口开河。
纪妈妈的脸上重新绽开笑颜,一直沉默的纪云翔爸爸也松了一口气,纪云翔一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和我相处的日子他一直不问我这些具体的事情,此刻听了也信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我们开始谈笑风生,屏幕外的我知道所谓爸爸是科长是我出生前的事情,因为超生他的科长早被撸掉了,退休时也只是以普通职员退休的,根本没有能力给我解决编制。
但我就那么大胆地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