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张扬和其他班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疾驰而过。
张扬家住得离学校较远,但他既不像楚亦飞家那样在学校周围买房子,也不住校,更不让家里人陪读和接送,只是每天骑着一辆赛车飞驰。
张扬骑得太快,路过乔俊英身边时,乔俊英下意识侧了一下身子,她一下子注意到后面跟着的李成。
乔俊英整个人呆住了,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过李成。
李成是乔俊英生命中的一个劫,她爱过他,被遗弃过,为他自杀过,时隔多年,他们各自婚娶,乔俊英以为自己放下了,看到李成的一瞬,她才觉得,李成这个劫她可能一生都渡不过去。
莫一笑走在前面,但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在嘈杂的人群中,她能听出来乔俊英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当身后的脚步声停下来时,莫一笑再次回头,看到李成站在阴影里,身材高大挺拔,他望向莫一笑的方向;乔俊英站在路灯下,瘦小而略显沧桑,当她看到李成时快速把头转了回来。有好多年了,三个人没有这么近距离待过。
北方四月的风依然很冷,乔俊英把脖子往冲锋衣里缩了缩,走向莫一笑。
莫一笑回到B市读高中的学校是李成帮忙联系的,但莫一笑没打算和李成来往,虽然这个父亲也算事业有成,但莫一笑不稀罕。
莫一笑在自己的简历中父母一栏也只写了母亲乔俊英,父亲那栏如果可以就会空着。
已经十八岁的人对于五岁的记忆其实多半迷糊,但莫一笑不会,那是因为那段记忆太刻骨铭心了。
莫一笑和李成去楚佩瑶家生活不到一年,楚佩瑶专横霸道而虚伪。莫一笑稍有不慎就会招来一顿毒打,楚佩瑶打起人来情绪容易失控,手边有什么顺手拿起来就往莫一笑身上招呼。
如果在客厅看电视,莫一笑可能会被电视遥控器砸中,然后是狂风暴雨式的耳光和脚丫子在身上落下。
有一次莫一笑和楚亦飞正在写作业,楚亦飞总是算不对简单的算术题,才五岁的莫一笑早早写完了,在一旁看着楚佩瑶歇斯底里地骂楚亦飞“笨蛋”“废物”之类的。
有对比伤害更大,楚佩瑶扫一眼就能看到莫一笑做的既对,写字还工整。而楚亦飞十以内的加减掰着手指头算不清楚,“8”在纸上躺着,“6”和“9”这对冤家频繁扰乱着楚亦飞,整个本子一塌糊涂。
在楚佩瑶的怒骂声中,楚亦飞越发昏头转向,更是颠三倒四,莫一笑指了指楚亦飞的本子说:“这个8要站起来才行!”
楚佩瑶一巴掌打在莫一笑伸过来的手上,喝道:“一边待着去,要你多嘴!”
如果其他女孩子已经被楚佩瑶打过多次,早已经吓得缩了头躲到一边去了。但莫一笑生性倔强,她没有离开,只是不再说话。
楚佩瑶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吼到“和你说话聋了?滚到那边去!”
莫一笑还是不动,楚佩瑶拿起楚亦飞的铅笔冲着莫一笑一通乱扎,莫一笑终于疼得大哭。
正在这时,李成有事中途回了家,他一进门,楚佩瑶把铅笔顺势塞在莫一笑手里,嘴里说:“对不起,笑笑,阿姨错了,不该和你发脾气,”她看了李成一眼接着表演,“但你这样用铅笔扎自己可不行,你这孩子气性太大了。”
“爸爸,是阿姨打我耳光,还用铅笔扎我!”莫一笑哭着向李成求救。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撒谎呢?你看,你都把阿姨气哭了,快道歉,阿姨弄你们两个孩子多不容易!”李成无视了莫一笑脸上的巴掌印,只看到了一旁眼泪汪汪的楚佩瑶。
他走过去把楚佩瑶拉起来搂着去了外面的客厅,边走边说:“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如果顺利,她妈妈会把她接走的。”
莫一笑永远忘不了李成说话时的语调,就好像她是一件大型垃圾,终于找到了扔的地方。
送莫一笑回山西时,李成新买了车。一路上,他在前面开车,莫一笑在后大座上坐着,李成自始至终都没说过如果山西住不习惯回B市之类的话。
莫一笑从爸爸家被扔到妈妈家,那时候爸爸在她心里已经死了。有些仇恨很早就种下了,并且是最亲近的人种的。
莫一笑在山西改了名,上了九年学,通讯越来越发达,她没单独收到关于李成的任何消息。
莫一笑回到B市读书,一个人住校,李成也来过几次,邀请她到家里住。
李成已经在B市一中旁边买了房子,楚佩瑶为了楚亦飞上学买的。但莫一笑拒绝了李成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邀请,她不想见到那个恶魔一样的女人,也不想接受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的好意。
要是往常,看到李成,莫一笑会选择性忽略,但今天有点不一样,她的眼前总是会闪过李成和乔俊英住出租屋的日子,那时候笑笑才是“笑笑”,她有爸爸有妈妈,并且常常笑着。
看着乔俊英向自己走来,李成依旧躲在阴影里,莫一笑没再转身往前走。
“你,有事?”莫一笑冲着暗影说话了。
李成的脸从黑暗中移出来,暴露在路灯下,那是一张帅气的脸,刚刚四十岁的李老板越发有魅力。
“没有,晚上出来转一转,看到你们,怕你们不安全,我就跟着你们走了一会。”李成有点难为情地说。
莫一笑停下来说话时,乔俊英自己走在了前面,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和这个男人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聊天。
“哦,那我们先走了。”莫一笑说完去追赶乔俊英。
“笑笑,有事说话,不要憋着,爸爸……我在。”李成没有往前走,站在原地没有底气地说。
莫一笑还是听见了,她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她和乔俊英保持着距离,慢慢消化着自己的情绪。
乔俊英此刻内心也五味杂陈,其实从笑笑到了山西,李成先开始时不时地打电话,但她都没有接,后来几年就基本不打了。
“你现在有了新家,把孩子接回来就会和李成那个混蛋藕断丝连,你让莫千喜怎么想?”接笑笑前,乔母义正辞严地对乔俊英说。
“妈,我保证只接孩子,绝对不和那个人来往。”乔俊英承诺着。
她做到了,这么多年,她只给李成打过一个电话,就是讨论笑笑的升学问题。
李成很快就给她回复办成了,为了避嫌,高中报道时,乔俊英让哥哥带着笑笑来到B市去找李成报道,她自始至终躲着他。
此刻,在这样一个晚上相遇,乔俊英还是心潮起伏,她发现十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无法释怀。
她十九岁跟了李成,如今她三十九岁,可是她内心像一个六十九岁的老太太,离开李成后她生命中的活力就被抽走了。
莫千喜经常嫌弃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尤其是结婚前几年,他们一直没有孩子,莫千喜更是明目张胆地嫌弃她。
后来他们去做了检查,才查出来莫千喜得的是“死精症”,多方治疗依然无效,莫千喜这才收敛起自己的嚣张气焰,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乔俊英并没有嫌弃莫千喜的病,她反倒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点都不希望和莫千喜生一个孩子。
乔俊英半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是和李成在一起的几年。
她是一个内向的人,小时候受母亲管制,上学期间成绩一般,相貌平平,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只是喜欢读课外书,书籍曾给她带来些许安慰。
乔俊英后来没有考上大学,去B市走亲戚并留下来在饭馆打工认识了李成,李成满足她对于书中男主人公的所有想象,所以她第一次忤逆母亲坚决嫁给了李成。
如果楚佩瑶不出现,她和李成能一直走下去吗?没人的时候乔俊英一直在问自己,但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一生可能都走不出李成带来的伤害,可是她又对李成恨不起来。
马路上的三个人各怀心思,李成站在路灯下望着乔俊英和莫一笑渐行渐远。
他是一个实干的人,很少伤感,此刻看见女儿脖子梗着,头也不会地向前走,他心里有点不好受。
活了半辈子,唯一的女儿随了别人姓了,前妻恨他,现任的妻子嫌弃他,他感觉到自己众叛亲离。
这几天楚佩瑶不像之前闹得凶,但依然蓬头垢面,神情恍惚,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光彩照人。
楚佩瑶比李成大几岁,以前不觉得,经过楚亦飞的事情后老态毕现。
李成自认为是一个干事的人,他在B市白手起家,如今开着五家火锅连锁店,虽然疫情三年没有赚到钱甚至还赔了员工工资,但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很少为自己的事业焦虑。
可是他却把家庭搞得一团糟,如果当初不贪恋楚佩瑶的美色,不离婚,此刻他的日子会怎么样呢?
可是人生不能假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