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总爱求神仙。
不管是道观还是寺庙,工作日之外的时间总是人影绰绰。
深夜可就说不准了。
寻常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寺庙的犄角旮旯,蹲着一个醉醺醺的彪壮大汉。短而粗的眉毛,一张油腻腻的脸。
他扒拉着身下的报纸,空酒瓶叮铃咣当得接二连三倒下。
他处在一处墙缝中,又扒拉着墙企图站起来。可是这个墙怎么推也推不动,甚至越来越紧。他觉得这两面墙甚至在一点点地靠近,如果自己再站不起来,就要被挤成肉饼。
他急的满头大汗。又因为喝了酒好像浑身都瘫软着,毫无力气。
手忙脚乱。
“先生?”一道苍老的男声在他耳旁响起。
他循声望去。
只见眼前的人,人身兽面。还有毛茸茸的耳朵,头大身子小。
醉汉吓得连连后退。他咽了口唾沫,揉了揉眼睛,鼓起勇气再去看一眼刚刚出现在眼前的东西。
透过指缝。从下到上。
黑色布鞋,长袍,暗色的,看不清上面的条条道道究竟是什么图案,男人的喉结,往上……
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人脸。
他安慰自己似的拍了拍胸口,心道,果然做了亏心事就是怕鬼敲门。
那老者拿了个拂尘,抱在怀中。
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醉汉清醒了几分,原来是个道士。“你有什么事?”
拂尘在他眼前上下一扫,他竟看见死去的母亲面带笑意地招手叫他过去。
瞬间后背冷汗涔涔。
跌坐在那堆报纸上,他的手摁在了空酒瓶摔碎的玻璃渣上,痛感瞬间又使他清醒几分。
“你是何人?”一定用了什么妖术,是什么邪门歪道?
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那已故不久的母亲。
“大宏,”那个道士开口说话,“你谋害生母,大逆不道。”
道士还是笑语盈盈的模样,大宏的背后却是冷汗不停,他甚至能感觉到身上的冷汗浸湿了自己的棉衣,顺着手臂流下来,再与自己摁在玻璃渣上的手掌相遇,手掌的痛一直传遍四肢。
“但我有一计可使死人复活。”
大宏瞪大了眼睛。
——冥界——
黄泉路。
孟婆遥江正站在她新修葺的小房子跟前看着来来往往的魂魄。
是个小木屋,特地按照遥江喜好搭了木板楼梯的小木屋。
三亿就靠在楼梯边,遥江则站在另一侧,戴着遮沙。
“有新鲜的魂魄了。”三亿无所事事。
遥江点了点头,“我也看见了。”
是黄沙的尽头,有个“健步如飞”的魂魄,身形消瘦。
“看上去有些着急的样子。”三亿说。
她话刚说完,就没了影,只剩下了声音“我去瞧瞧!”
遥江无可奈何。
那是一副苍老又疲惫的面容。不知道是为什么死的,还这样步履匆匆的,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一样。
“走这么快干嘛去?”三亿跑到她身边问道。
老妇人转眼看了她一眼,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
“有什么没完成的事情吗?”三亿问她,这次三亿用了通灵术。
魂魄不能说话,但冥使可以使用通灵术与之对话。
“找儿子。”老妇人说。
原来是一位爱子心切的母亲。
“你儿子知道你已经死了吗?”三亿问她。
“死了?我吗?”
三亿摇了摇头,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感知她死前的记忆。
原来不是自然死亡,是因为喝了一碗药汤死的,被人毒死了。
“这个膀大腰圆的油腻男人是你儿子?”三亿问她。
“是的。我儿子他去工作了,我想去看看他在哪工作。”
“你儿子把你给毒死了,这里是冥界。”三亿表情严肃。
这要是放在人间也算是一桩违法犯罪的大案子吧。不等三亿多想,遥江也到了这个依旧健步如飞的老人身侧。
“被她儿子毒死了,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三亿朝着遥江努了努嘴巴。
还以为是个做了恶的坏人,死后变成很恶的极品恶鬼能够让她饱腹一顿,没想到又是个执念不消的普通恶鬼。
“引到奈何吧。”遥江说完就没了踪影。
三亿知道她又去准备递汤了。
“得嘞!”打工人三亿上线了。
要真是执念太深,不肯过桥,不管生前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因为这一丝执念化恶鬼,有的恶鬼冲破冥界结界重返人间去实现自己生前未实现的心愿,不仅坏了冥界的规矩,还扰乱了人间的秩序,所以三亿在这个时候就会把它们统统吃掉。
这个老妇人估计很快就要沦为三亿的腹中物了。
遥江将孟婆汤盛好了递给她,她不接。于是遥江拽过她的手来接孟婆汤,没想到这个老妇却将那碗汤打翻在地。
“我要找我儿子。”
来来回回就重复这一句话。
遥江盯着那张憔悴的脸别无他法,吩咐三亿:“去看看她儿子在做什么。”
——人间——
那道士刚刚说博物馆的无解壶可以使死人复生。
大宏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你只需喝下这个,”道士递给大宏一个透明的小瓶子,看得见里面的液体正在闪闪发亮。“然后在夜间潜入博物馆,想办法将七号展厅内的无解壶凑在一起打开它们的盖子,就可以召集远古的声音,帮助你的母亲,起死回生。”
老道士笑了笑,一字一句地强调着“起死回生”。
大宏像是丢了魂一般,盯着已经在自己手中的小瓶子,咽了口唾沫,“远古的声音是什么?”
那道士将怀中拂尘一撇,捻了捻胡子,“你只管去做,你的母亲是否能活过来全靠你自己。”
大宏怔住,他不知道自己现在遇到的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这种起死回生的方法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没有退路了……”大宏自言自语。
他又想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他没有给母亲递过去那碗下了药的汤,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逼迫在他面前非走不可的道路了。
大宏的额上噌噌冒汗,他思索良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是从今晚就开始吗?”
——冥界——
孟婆遥江的小木屋不远处有一株桃树,据说那棵桃树也是有好久的历史,是这死气漫天的黄泉中唯一一株活着的生灵。
据遥江说,那株桃树是她之前的一个好朋友为了救人折了自己的小拇指变化而成的。
想来遥江的那位朋友也是个狠心的。
哪有人伤自己来保全他人的?更何况这位变成桃树的朋友也就仅仅是一棵桃树了,还是在忘川这里,多无聊,三亿想到这里摇了摇脑袋。
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桃树,“朋友,你的,断指救你的朋友,以及我的,整天剥削我剩余价值的遥江,这俩能凑一对的原因是为什么你想过吗?”
桃树毫无反应,倒是有黄沙卷起的树叶娑娑作响。
三亿想得起劲,索性不再躺在那支较为粗壮的枝丫上,她盘腿坐了起来,手指像是啄木鸟似的啪啪往树干上戳:
“这两个人,估计就没有一个脑子好使的!”
“你说说看,她把你变成桃树了对吧?自己不知道跑哪去逍遥快活,留下你一个……”三亿停住了,她一时间没想到如何描述这颗豢养着某某元灵的桃树。
末了,她想到了。
“留下你一个植物人在黄泉待着,你要是在外面待着就算了,还能看看人间四季,你说她把你放这里待着,算什么男人?”
“再说遥江,把我捡回来之后给我取个名字叫‘三亿’,寓意是我得帮她赚够三亿她才放我走,行走人间千年我从未见过如此黑心的上司!”
“少跑一单就要扣我一年的工资,桃树桃树,你说,是不是没天理?!”
“三亿!”
是遥江!
她立马一个飞身下树。
“什么事?遥江。”
“那个老妇人在奈何桥边站了有两天了,你去看看她要找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遥江抱着膀子,面色不太好看。
看来是那个老妇人太过难缠。
一般来说,魂魄从黄泉到奈何这段路一过,他们对生前的执念会有所淡忘,这样才不至于变成恶鬼,可是这个老妇自从入了黄泉就一直念叨着要找自己的儿子,一直到奈何也不忘初心,多半是个变成恶鬼的好料子。
三亿很久没开荤了。
她灵机一动,“不然再等上一日,三日一过,她变成恶鬼,我不就开张了吗?”
“按规矩办事。”遥江甩下一句话转眼间就没了影。
行行行,规矩叫你五更死,三亿留你到五更。三亿腹诽。
她立马捏了个诀转眼就到海底。
这次到人间是傍晚,金光熠熠的晚霞也能在海底那块巨大的海蚌内壳铺就的石板山看到。她什么时候来,看到的就是什么时候的景象,这么一细想,世间万物的出现原来都是讲求机缘。
三亿来到了那个落后的小村庄。
村子不大,从前到后也就是地走20分钟的样子。
是村西头的那户人家,房梁上有黑气缭绕不散,三亿过去,果然,透过窗子,里面躺着的就是那位不肯过奈何桥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