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
遥江想到了五百年前的那场浩劫。
当年是她刚来地府任职,对于一些鬼魂留有善念。不料却酿成大错,执念过深的魂魄为祸四方,不少魔道的修炼者传言只要将这些恶鬼炼化,修为便能一日千里。恶鬼逃窜在六界之内,人间暗无天日,大旱、洪水、天灾,民不聊生。
最终是天帝将以恶鬼为食的甲作肢解于六界,将为首作祟的恶鬼封于宝器之内,投掷人间,希望以人间万物精气净化。
……几百年来,遥江多次化身将那些封印着恶鬼的宝器藏于博物馆内……
“明天带我去瞧瞧。”她闭上眼睛。
三亿靠着殿前的石柱睡得正香甜。
谛听现出真身跟在遥江身后,本想伸出爪子将三亿逗弄一番。却被遥江拦住。
“让她睡吧,为了去人间挂个提灯折腾好几天了,你跟我先去跟主上汇报。”
谛听收回白绒绒的爪子。
一声不吭蹑手蹑脚地迈过三亿。
——人间——
市博物馆矗立在郊外。车流量并不多。只要前来旅游的人图个新鲜来看。
馆内藏品丰富。藏有那四个封着恶鬼的无解壶。
谛听的主要职责便是蹲在博物馆的房梁上头,日复一日地看着这些宝器。无解壶世间共有四个,按照方位摆放即可得阵法。阵法有加固封印的作用,一旦方位有变化,阵法不稳,壶内封印的恶鬼便有可能复苏。
由于无解壶的外观制作工艺精巧,四个无解壶虽然大小不一,但只是大小区别。瓶底是晶莹剔透的玉色荷叶托,瓶口是欲绽的莲,双耳又是荷叶的形状。
但看着,就知道一定是件不同寻常的宝物了。
每天在博物馆这四个无解壶跟前流连忘返的人数不胜数,只是这两天,总能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在这个展厅里频繁出现。
展厅的简介上标注了这四个无解壶的来由。那是谛听和遥江费尽心思编来的,什么“风水宝器”,“镇馆之宝”,“炎黄大帝时期”…… 尽可能地强调四个无解壶放置位置的重要性。
那个中年男人多次在印上简介的屏风前驻足,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谛听在他第三次出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化身为馆内的工作人员走到他跟前。
这名中年男人近看十分粗糙,短粗又浓密的眉毛,薄且窄的唇,以及一张黝黑泛着油光的脸。作为一个只喜欢美人的神兽,谛听多少有些为难自己。
“你好,先生,需要讲解或者帮助吗?”
“不需要。”男人拒绝之后,警惕地看了谛听一眼,随后转身绕去另一边。
谛听看着他的背影,男人也在一边走一边与绝大多数的游客一样,侧着身低头看着玻璃展柜里的物件。
兴许是他多疑。谛听绕过无人的转角,一阵烟雾之后,重新化为房梁上的装饰品。
背过人群,逃过任一可疑的视线。男人从博物馆的侧门走出。
他大步流星,看着悬在头顶的大太阳长舒了一口气。
这两天在博物馆搜集到的信息和那个老道士说的一模一样,说不定真的可以一试。
——三天前——
破旧的村落,维持着六七十年代的建筑特点。
砖和着茅草共筑的小房子。
卧床的女人生了重病,躺在床上还不消停,吭吭吭地咳嗽个没完。
女人显然上了年纪,搁置在床边的手背已经有了松松垮垮的皮,甚至还有常年未来得及清洗长出的皮癣,头顶吊着的灯泡她恍惚间以为是窗外的太阳。
形容枯槁,满脸憔悴。
“出太阳了。”她喃喃自语,“大宏的尿布还没晒呢。”
她挣扎着起身,像是突然看见自己斑驳又病态的皮肤,抬起的身子僵在半道,随即又躺了回去。
她真是糊涂了。大宏都已经四十多岁了。
昏了脑袋,她竟然还以为是数十年前的一觉。
她依稀听见门外又窸窸窣窣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大宏站在床前。
“大宏……”她差点把声音吞进嗓子里。
“隔壁的张辽来问我要他的那八百块钱。”床前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
“咳咳咳”女人咳嗽了几嗓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日子过得真快啊,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样的彪壮大汉?她闭上眼睛,仿佛耳边还有儿子小时候牙牙学语的声音。
变了,一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化万千了。
“没,钱了……”她终于从嗓子眼里憋出来一句没有咳嗽声音的话。
大宏转身离去。
女人望向窗外,目不转睛,眼角的一滴滚烫的泪珠没入褴褛的被衾。
她老了,再也满足不了大宏对金钱的渴求了。她造孽,生而纵养,大宏就这样长成了一个不知礼节、坑蒙拐骗的混蛋。
名叫大宏的男人转身出了门就来到“锅屋”,也是个用了茅草搭建的遮身之处。是做饭的地方,村子里的人都把做饭的地方叫做“锅屋”。
锅屋也不全是锅至少大宏家的锅屋里只有一口锅,另一旁有个煎药的药罐子。现在正冒着热气。
咕嘟咕嘟的药汤将盖子顶开。
他拿了碗迫不及待地将药汤倒进里面。
烫,太烫了,不好入口。
他又倒了点冷水进去。
刚刚好。
床榻上的母亲接过那碗药,靠在儿子的肩上,等着儿子一口一口地将药汤递进她的嘴巴。
苦涩又甘甜。
一滴不剩。
她又躺下。
大宏给她理了理被角,缓缓地说道:“睡吧妈,我打算去找一份工作,把欠的钱都还上……”
她听了多欣慰啊,竟噙着一丝笑在嘴角。拍了拍大宏的手背:“你去吧,妈等你回来。”
他将女人头顶的灯泡线拉灭,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将充斥着恶臭与药味的昏暗小屋弃在身后。
去镇上的路只有一条,他与往常一样,路上还遇到村里的人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
入夜。
他跌跌撞撞地从羊肠小道跑回家,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路上踩到了碎玻璃嵌入脚掌染红了他的鞋袜也毫不在乎。
回到自家的小屋门口,早有亲戚邻居站在门口。
“噗通”一声,他跪在门口。
“节哀。”
眼泪从他的眼睛里夺眶而出,似乎是为母亲的死有难以言说的心痛。
“大宏,你妈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那人叹了口气,“也算是解脱了。”
门口站着三两个人,不知道是谁说话,雨势将他们说话时的动作模糊不清,只剩冰冷冷的文字往人们的耳朵里钻。
人们拍了拍大宏的肩膀示意他节哀顺变,然后离开。
直到雨小了,天也从乌漆嘛黑开始蒙蒙亮。
大宏在雨夜的自家门前跪了一夜。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到终于要给母亲处理后事了。哆嗦着手不敢去推开小屋的门。
“别怪我别怪我……”他小声念叨着。
“是你没办法给我凑到钱,你也病了那么久了……”
他走到床榻前,不敢看那张熟悉的脸,又逃不过心理的煎熬,看到的那一刹那,又是“噗通”一声跪坐在地。
许久,直到外面的吆喝的叫卖声响起,再没人注意到这一屋子里的恶臭气息。
——冥界——
三亿靠着地府办公楼前的柱子醒来。
提议了多少次让冥王把这个石柱子包上一层海底的珊瑚绒,非是不听,靠在这上面睡觉硌得后脖颈三五天都缓不过来。
三亿活动了下筋骨,迎面碰上从大殿出来的遥江与谛听,两个人面色凝重,却在三亿前来过问的时候心照不宣地选择一个字也不说。
三亿使诈,“我知道的,不就是博物馆的事情吗?”
遥江一愣,“你知道?”
三亿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她那日听到谛听与冥王汇报工作,说人间有一处博物馆不宁,珍藏着一些什么很重要的宝器。
猜个八九不离十,看来是有什么鬼魂缠上那些宝器啦?
三亿如是想。
遥江却真的以为她知道些什么。
自从三亿被她收留,直到现在,约莫是有五百年过去。五百年前,三亿是盘古开天后天帝赐名的神兽,神兽甲作,以恶鬼为食。四海八荒划分为六界,六界为争天下常有战乱,于是尸横遍野,鬼魂四散。甲作就是为了这些死后不得安宁的鬼魂而存在,她解它们的执念,化它们的悲愤,最终让他们乖乖地成为自己的盘中餐。
“三亿”是遥江专门给她取的名字。取自“亿万斯年”,也许寓意着漫长岁月的相伴,也许意味着一万万生灵中唯一的一个。
但遥江不说,她告诉三亿,要是不能帮她赚够三个亿的工资,就要永远留在地府给她打工。
三亿也就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视为遥江的招财树。
这是后话了。
五百年前,遥江司孟婆一职已经也有了快七百年的光阴。
那就是一千多年前了。
钟山山神烛阴的儿子鼓因为作恶被天帝处死在钟山东麓,死后五百年化为鵕(jun)鸟。给人间带来不幸。中原永州连年大旱,饿殍遍野。
遥江那些年甚至尝试过去给人们送食物。
可是没用。她一个黄泉的生灵,浑身萦绕的都是些死气,什么人间的东西到了她手上便化成一捧黄泉的沙,散得一干二净。
幸而认识甲作,是甲作将她搜集来的食物带去了人间,也是甲作让这些人大难不死。
可是谁也没想到,鵕鸟甚至拉拢兽族为祸人间。天帝将他们再次处死于钟山。鵕鸟及几个兽族部落首领执念不死,化成恶鬼。
而此时的甲作忙于人间,擅离职守。天帝大怒,最终将甲作肢解于六界镇压恶鬼,又抽了其四魄将鵕鸟及几个兽族部落的首领封印在无解壶内。
五百年前遥江把甲作的残魄养在奈何桥畔的一株罕见的桃树上,养了几十年才有了“三亿”。
自此世间再无甲作,只有冥使三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