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距离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三天,肉身看起来已经是有点发霉以及腐烂。
前两天应该是下了场雨,潮湿的空气以及昏暗不见天日的小茅草屋给身体的保存带来了很大困难。不过……
三亿透过粘着灰尘的窗纱往里看去,这床榻周围什么也没有,地上有一个看起来又黄又白又脏盆,里面还有一些不明液体,屋内的一切放置都保持着平常的模样,也没看出来死者家人想要细心保护她的身体来着。
三亿捂住口鼻,推开了小屋的门。
一股恶臭铺天盖地。
她抚手变化出一炷香来,稳稳地放在床头。
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个又白又黄又恶心的盆现在距离近了,三亿分辨出来原来是个尿盆。
三亿伸出手对着尸体一阵比划,画了个符镇于尸身体内,防止她的身体加速腐烂以及发出恶臭。
不然三亿可能不出一炷香的时辰会被臭死。
算了,还是去房顶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三亿皱着眉如此想。
这个村落不知道已经存在多久了。她在房顶上看那些来来往往的村民,好像他们和天地是一般寿命,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也是这样。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她是一个局外人,又偏偏在局中。
大宏已经连着两个晚上去踩点博物馆的无解壶了。他信了那个道士的话,只要是能让母亲起死回生,不过是信邪,有何不可?想到这里,他便壮着胆子连去了两天。
倘若真的有效,那他就不会顶着杀母的罪名了。虽然全村没人知道,都以为他的母亲是病死的,但他这两天良心难安,过得生不如死。
况且,如果母亲能活过来,她一定会帮自己还上那笔赌债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人间的黄昏晚霞灿烂,可是金色的霞光未能给他添彩,这天地万物都不镀贪恶无度。
直到走得近了,三亿才察觉那个摇摇晃晃的男人目的地竟是自己脚下的这个小茅草屋。
她从房顶上跳下来拦住他的去处,挡在门前。
大宏被惊得哆嗦了一下,却很快就恢复正常。杀母他做了,邪门的药水他喝了,邪门的道士他信了,起死回生路就在眼前了。倘若这世间有什么妖魔鬼怪,那也不足为奇了。
“你好,”三亿很有礼貌。毕竟遥江说了,要查清楚那个老妇生前的事情,不可轻举妄动。
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姑娘。
穿得不伦不类的,不是戏袍也不是便装,千丝万缕的薄纱和叮铃作响的装饰。他摇了摇头,凶神恶煞,“一边去!”
三亿被推搡到一边,踉跄着差点摔了。
她的火噌一下就窜上了天,处理这些生前死后的事情这么多年,还没见到过一个这样不长眼的东西!
三亿上去就是一把将男人推倒在地。
大宏的后脑勺磕在了门槛上,立即流出了血。
他伸手摸向脑后,一看自己已经受伤,便立刻站起来想要把三亿摔在地上。
三亿嗤之以鼻,捏了个诀把男人定在那里不能动弹。
大宏慌了神,结巴道:“你……你是什么人?”
三亿拎着他的后脖颈将他扔到屋内,大宏的头差点埋进那个令人作呕的尿盆里,他撇开脸,对着一旁干哕起来。
三亿则倚靠在床头,那柱她点的香已经燃了一小半。
等到男人缓过一口气来,三亿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审问他。
她变化出一把提灯,纤纤玉指挑着灯,优雅极了。这灯里燃着的灯芯叫南明离火,可照人心中所想,是她从遥江那里得来的好玩意。只是这里离火不多,只能照着一部分,并不能看见人的所有念想。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男人白了她一眼不说话。
“不说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三亿嘴角噙着笑。
“李大宏。”
“听起来跟个好人似的。”三亿由衷发言。
“你妈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见李大宏沉默,三亿示意他看看床榻上的女人,又说道:“这个女人是你妈,你别说你不认识。”
“李香兰。”男人道。
是个好听的名字。三亿想。好好的美人就这样操劳一生因为有了个这么样的儿子死于非命,真惨。
“你没爹吗?”三亿向来语出惊人,说完她踢了踢蜷缩在地上的李大宏。“问你话呢,说话。”
“死了。”
啧啧啧,单亲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一个白眼狼。三亿对那个不肯过奈何桥的老妇又有了新的认识,卧薪尝胆,含辛茹苦,舍身奉献,不求回报……要是那位老妇当菩萨的话,佛祖都得敬她三分。
见三亿不说话,李大宏说话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李香兰在奈何桥畔不舍得走,嘟囔着要见她儿子,我们大人不放心,叫我来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我就来看看你是个什么畜生。”
“李香兰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四处偷鸡摸狗赌牌欠债,到头来还要说李香兰没本事把你好好抚养成人,每次欠钱都是李香兰帮你还上吧?”
男人默认。
“临死她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她以为自己是病死的,以为自己的好大儿现在还在外面辛苦工作,赚钱给自己看病。”
“李大宏,你真不是个人。”三亿将自己透过这个小屋看到的事情向李大宏娓娓道来,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句句犹如巨石压在李大宏的心口。
“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开始狡辩。
“如果李香兰不生我,我这辈子就不会过得这么惨,我没钱,没本事,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是李香兰非要把我生下来,她非要我尝尝这世间的苦,我赌牌是因为我想赚钱,我想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我没想过会欠钱……”
“我欠钱,她是我的母亲,她不帮我还债还会有谁帮我?”
“我没有对不起她,她生病的时候,我日日夜夜伺候,可是她应该好起来啊!”
“她没有好起来! 她的病坏透了!我一直在搭钱!一直在搭钱进去!”
李大宏越说越激动,虽然蜷缩在地,但他的脖子青筋暴起,头如捣蒜,他说话铿锵有力,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开始往外喷带血的唾沫星子。
“然后你杀了她。”三亿打断了他的浴血奋战。
……
“我是帮她解脱。”末了,平静下来的李大宏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久病床前无孝子,恶人作恶不自知。
三亿冲他点了点头,她明白与这样的人多说无益。
“我也是……也是希望她能活过来的……”李大宏眼中含泪。
“呵呵,人都死了你说这话?”三亿拂袖而去。
弄清楚这个男人是个什么畜生之后,她真的很想一把给他掐死,送他们母子奈何相见,可是不能,她不能将没死的凡人带到冥界,干扰天道。
审完男人,天已经黑了。三亿穿过海底的结界,重新回到冥界。
奈何桥畔还是有个身影徘徊不去。佝偻着身子,来回踱步。
三亿凑得近了,她嘴巴里还是嘟囔着“见见儿子”。
“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三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遥江在说话,她连回头也不愿回头,直接背对着遥江摆了摆手,“我去过了,没用。”
孟婆遥江也明白她在说什么没用。
她的儿子没有悔过之心。
倘若李大宏知道自己是错的,李香兰在冥界也会有所感应,他要是让她赶紧过桥入轮回,李香兰就不会停在桥上不走了。
但是李大宏非但不觉得自己做错还认为毒死李香兰是为了帮助她从病痛中解脱,这就是于事无补了。
“看来李香兰只能变成恶鬼等着被我吃掉了。”三亿点了点头,像是自己肯定了这个说法。
遥江摇了摇头,“她儿子没有什么异常吗?”
“有啊。”
“哪里?”
“一点都不像人。”
“……”
三亿忽略了李大宏的那句“我也是希望她能活过来的。”
李大宏接了道士的邪门药水,一连两个晚上都在7号展厅研究怎么把无解壶偷出来,可惜,即使是喝了药水,可以随意进出,也无法将那四个瓶子从带锁的展柜里弄出来。
三亿走了之后不久,她的法术失效,李大宏终于可以自由行动。
这是第三天的午夜十二点。
博物馆矗立在苍茫的夜色中,圆弧的外形设计让它在此刻看起来更像是刚从地下上来露头的墓碑,大门也不见有任何光亮。
李大宏擦了擦手上的血渍,一头扎进漫无边界的昏暗。
三亿靠着石柱醒来,遥江与谛听早已不见踪影。
想必是找冥王汇报工作去了。
那个难缠的不愿过桥的老妇……三亿摇了摇头。
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等着他们出来给她喊醒。却忽然想到前两天她偷看谛听的工作手册,说是博物馆有些异常。
三亿听遥江说过,博物馆的无解壶有大秘密。但具体是什么秘密,需要帮遥江赚够3亿才能知道。难不成是无解壶有了异动?
她睁开眼睛,玩心又起,要是谛听和遥江汇报的是关于无解壶的工作,待会儿他们到那一看,她三亿已经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而且把要处理的工作都已经处理完了。那她岂不是立了大功?
她要先去那个博物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