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
莫问一行人立在大门前,硕大的镶金牌匾上笔走龙蛇镌刻着四个大字,大气磅礴。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镇守在两旁,数名重甲凉军肃立左右,杀气缭绕。
作为离阳唯一异姓王的宅所,王府并非在都城中心,而是在一侧的清凉山开府立宅,将整座山都圈进王府范围,占地之广,规模之大,足可见当代北凉王的实力。即使瞧惯了现代高楼大厦的莫问也不禁有些感叹。
门前的看守认出了老黄,噔噔跑上前来,向老黄抱拳行礼,接着看向其背上酣睡的徐凤年。
“世子殿下...他...”
“无事,少爷睡着了。老爷可在府上?”老黄摆摆手,淡笑着答道。
“老爷在的,龙虎山的天师来收小王爷做徒弟,小王爷怎么都不肯不答应,正僵持着呢。”看守详细说明了情况,接着又眼神凌厉地看向了莫问几人。
“这样啊,你进去禀报老爷,说少爷回来了。这几位都是少爷的朋友,不必担心。”
“是!”看守转身向王府中跑去,身上铠甲哐哐作响。老黄扭过头看着背上的徐凤年,轻声喃道:“少爷,咱们到家了...”
一盏茶功夫,门口便奔出三人。中间一人鬓角染霜,身形高大,略微驼背,一只脚在行进间吃不上力,有些踉跄,但从眉眼间的凌厉和身上的气势不难猜出这就是闻名江湖的人屠--徐骁;左边少年身着青色长衫,神态有些迟钝,身形消瘦,想必是所谓生来金刚的北凉小王爷徐龙象;右边一老叟身穿道袍,蓄着垂到胸前的长髯,手中持一把拂尘,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徐骁和徐龙象面色焦急,而老道神色如便秘般,有些莫名。莫问瞧着老道的表情,想起中徐凤年与老道的精彩过往,有些忍俊不禁。
“凤年怎么样,没啥大碍吧?”徐骁走上前询问道。一旁的徐龙象则是走到老黄身旁,盯着哥哥入神,口水流下来胸前也未擦拭。
“无碍,世子只是奔波劳累了许久,身体亏空,修养些时日便好了。”龙虎赵天师在一旁轻轻说道。“那就好。”徐骁显然松了一口气,徐龙象则是轻轻地从老黄背上接过哥哥,转身就向王府内跑去,老黄急忙拖着瘦弱的身子追了上去,转眼间便消失在门内。
“这孩子,想他哥哥可想得紧了。”徐骁看着风风火火的徐龙象和其背上沉睡的徐凤年,眼底一片柔软,“这府上让他上心的也就凤年这小子了。”
说完徐骁眼神才转过头来面向莫问几人,“各位既然是凤年的朋友,那就先在寒舍先住下吧,有什么需求都可与管家说。”一边说一边招呼旁边的一老者过来,“这几位是王府的贵客,好生招待,给客人们安排好住处,别怠慢了。”
“是,老爷。”老者恭敬地欠着身子应道。
“凤年那还需我去照看,等凤年醒转过来,再设宴款待各位,诸位见谅。”徐骁不愧是北凉王,一言一行中的礼节都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毛病。
一行人步入恢宏的王府之中。
......
莫问坐在椅子上,望着雕梁画栋,浮光溢彩的装饰,感慨万分,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檀木的家具,楠木的床,软玉的用具,青铜的香炉...这几年出生入死赚的血汗钱恐怕还不及这一个房间的装饰。
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走到床前,看着上面用鼻子吐着泡泡的小丫头,莫问眼底尽是温柔和疼爱。来到这个世界,上天给的最好的礼物应当就是这丫头了。
......
莫问遇到莫雪时,还只有五品境界,击杀任务目标后暴露,被三品追杀。期间虽硬抗着肋骨断裂三根的代价换了那人一只手,终究不敌,遁入茫茫大山。彼时正值寒冬,雪连下三日,大雪封山。身上的干粮早已吃尽,漫山遍野找寻不到一点食物。
受了重伤的莫问长时间未进食,身上力气所剩无几。三天后雪终于消停,莫问提起最后一点力气朝山外走去。不知跌倒了几次,身上的伤口早已崩裂开来,在雪地上留下一条鲜红的曲线。终于走出大山,眼前却一黑,倒在雪地上不省人事。
再醒来,躺在一张用柴火搭起的床上,身下随意地铺了些稻草,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棉絮都已所剩无几的条被。空气中有些异味,转头一看还有一头老牛卧在一旁,这里大概是牛棚。棚外又下起了雪,天空有些阴沉,呼呼刮着冷风。莫问尝试着起身,一动身,胸口刀割般疼痛,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多次尝试后,终于放弃,重新躺回床上,大口喘息,心中疑惑究竟何人救了自己。
莫问等了很久,也再没人出现,昏昏沉沉又睡过去。
“嘎吱~”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牛棚破烂的木门终于被人推开,冷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一下子涌进棚内,让莫问一下子清醒过来。门重新关上,来人却未走近床边,好似靠着老牛躺下,不一会儿传来均匀细微的呼吸声。听着听着,莫问也沉沉睡去。
睁眼,天刚微亮,外面风雪依旧。再瞥一眼身旁,人和老牛皆已不在。莫问试着用力,这次竟成功坐起,全身虽疼痛如旧,好歹可以起身了。莫问费劲地摆好打坐姿势,运转起龙象般若功,运用龙象之力治疗自身伤势。功法运转间,龙象虚影环绕在其周围,传出细微的嗡鸣。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老牛和人却还未归来,莫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终于,在煎熬的等待中,门夹杂着风雪重新被推开,老牛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进来,走到昨天的地方卧了下来。接着门口小小的身影才转身把门关上,背后似乎背着一只与体型极不相称的背篓。人影费力地将背篓解下放在一旁,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
昏暗飘摇的灯火中,莫问终于看清了人影的模样。女孩,十岁左右,极其瘦小,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麻布衣裳,一头杂乱泛黄的头发胡乱用麻绳扎起。脚上的布鞋已开了口子,露出通红的大拇指。脸颊冻得通红,沾着不少灰尘,双手长满冻疮,手指肿得似萝卜。
女孩拍拍身上的飞雪,抬头见莫问正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看着她,脸上浮现出惊恐,浑身哆嗦,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别怕,我不是坏人。”莫问不忍心吓坏人家女孩,尽量轻柔地说道。
“我...你...”,女孩显然还是有些害怕,咬着牙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是你救了我?”莫问耐心地引导着女孩,同时也很好奇瘦小的女孩如何将自己从雪地中带回这里。
“我去放牛...看到你在地上...好多血,用木板拖...和老牛...我们一起...”
女孩见莫问温声细语,紧张情绪逐渐缓解下来,开口回答,还指了指一旁正在嚼着干草的老牛,虽然声音还有一些颤抖。
莫问终于明白,女孩放牛时发现了自己,于是和老牛用木板将自己拖了回来。
“谢谢你救了我,等我伤好会报答你的。”
“不用...不用,没什么的。”女孩快速地摆着手。
“咕~”
莫问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让其有些尴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伤势恢复一些后着实有些饥渴难耐。
“你饿了么?我这还有一点吃的。”女孩并无其他反应,反而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布包裹的东西递到莫问面前。莫问接过,拆开一看,是张粗粮混合麦糠做的饼子,已然有些冻硬了。
“你吃了么?”
莫问心中感动,不忘开口问女孩。
“吃了,吃了,你快吃吧。”女孩又摆摆手。
“那便多谢了。”
莫问费力咬下一口,细细咀嚼着,余光却注意到女孩盯着自己手中的饼子直咽口水,不由鼻头一酸。这分明是女孩的晚餐甚至一天的口粮,却为了让自己吃不由撒谎。莫问掰下另一半未动的饼递给女孩,女孩有些吃惊,仍是不接。
“我不饿的,你全吃了吧,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吃不完,你帮我解决一半。”莫问将饼塞在女孩手中,轻轻说着。女孩这才不再推辞,举起手中的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来。
昏暗的牛棚中,一大一小两人就着门外的风声,吃着一张全天下最好吃的饼。
......
风雪愈发大了。
躺在床上的莫问听着女孩传来的牙齿打架的声音,忍不住开口:
“到床上睡吧,我睡地下,我一个男人总归抗冻些。”
“不行,你...受着伤呢,我没事,暖和着呢。”女孩纵使冷得浑身颤抖,也不愿让莫问在地下受冻。
“要么上来一起睡,要么我睡地下。”莫问的声音明显高了起来,女孩却仍是不愿答应:
“我身上脏...你睡就好。”
莫问将被子一掀,就要起身下床,这才让女孩躺到了床上。床不大,两人睡有些拥挤,女孩整个人都几乎靠在了莫问怀里,身子紧张得不停发抖。莫问把被子大半包裹住女孩,手轻轻地拍打着女孩肩膀,口中低声吟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渐渐,女孩呼吸平静下来,缩在莫问怀中轻轻睡去。
低沉的歌声传出棚外,被寒风狭带着飞往不知何处。
清晨,莫问醒转过来,身上的疼痛好了不少,应当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可以痊愈了,龙象般若功果真强悍。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眉头微皱,小手紧捏,不知经历了什么,入睡了也如此缺乏安全感,这让一直想拥有一个妹妹的莫问心中满是温柔。随着一声“嘤咛”,女孩也醒了过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似想到什么,女孩瞬间弹起,一边慌张跳下床,一边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还得去给猪熬食,喂羊喂鸡,又得挨骂了。”
女孩匆匆忙忙地背上背篓,打开门冲出去,行至一半转过头对着莫问说晚上给他带吃的,随着门的关闭,消失在了风雪中。莫问笑着摇摇头,起身下床给老牛添了两把干草,坐在地上运功继续恢复伤势。
天色又暗了下来。
女孩推开门,放下背篓,
“回来了。”莫问停下打坐,看向女孩。
“嗯。”
女孩放下背篓,应了一声,从背篓里拿出两张饼,递过来一张,这次的饼竟是细面做的,还热乎着。
“趁热吃吧,你受着伤,得补补身子。”女孩抹抹脸上的汗水,浑圆大眼里满是笑意,脏兮兮的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窝。
“好。”
莫问笑着接过饼,心中一股热流涌过。两人并排坐在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吃着。女孩一边吃,一边给莫问讲今天哪两只小鸡打架谁赢谁输了啦,有头小猪不听话往槽里尿尿啦,一只羊想翻出羊圈头被卡住了啦...
女孩一边讲一边用手比划,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莫问笑着安静听女孩说着,不时附和几句。微弱的灯火映出两人的身影,一大一小,一静一动。
灯火熄灭。
“你叫什么名字?”
两人躺在床上,莫问开口询问躺在一旁的女孩。听到这个问题,女孩沉默许久,似乎有些心事,良久才幽幽出声:
“我...没有名字,爹爹在我出世前打仗死了,娘刚生下我也去了。”女孩绷紧了身体,应当是一段心酸的往事。
“伯母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爹娘,迟早克死他们。我不是扫把星...”
女孩声音哽咽起来,莫问胸口感到一阵温热,叹了口气。
“你不是扫把星,你救了我,是我的福星。爹娘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都在看着你呢。”
莫问伸手擦去女孩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
“以后我便叫你丫头吧。”
将其揽在怀中,轻拍其背,直至怀中之人入梦。黑暗中的莫问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久久未能睡去。
日子一天天流去,莫问在牛棚已住了半月之久,伤势基本愈合。也算因祸得福,此次重伤使得自己成功进入四品,龙象般若功也提升到第四层。这段日子里,女孩不断带来热乎的精细面食,虽有些疑惑,但莫问并未追问太多。
刚练完功,丫头便回到了牛棚,拿出两个雪白的仍有余温的大馒头。递给莫问馒头时,裸露的手臂上一道蜈蚣似的紫红色鞭痕,周边皮肉肿胀发青。莫问没有追问丫头这道伤口的来源,若有所思,只是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又是一日,身上伤势已完全愈合,身体状态达到巅峰。
坐在床前,莫问有些烦躁,天色完全黑了下去,时候不早,丫头却迟迟还未归来。莫问站起身,在狭小的牛棚中不停踱步,心中焦急不断堆叠,终是打开大门,没入风雪中。
棚内的灯盏也消耗殆尽,世界重新笼罩于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