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南宫仆射好看的眉头微蹙,一股怒意升起,幼年的记忆让她最难以忍受威胁。面无表情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不错,很有原则。我喜欢有原则的人,我不杀你。”白衣点点头,“不过我是生意人,就收你点利息,权当买命钱。”话未落下,白衣右手收掌成拳,闪电般轰向南宫仆射,速度之快力道之强竟引起音爆之声。南宫仆射瞳孔骤缩,迅速将双刀交叉于胸前,拳风猛然而至。
“砰!”
“吼~”
拳头与双刀撞击瞬间发出沉闷的响声,隐隐间环绕着龙象的咆哮。“嗯~”南宫仆射只觉嘴里一甜,一抹殷红顺着嘴角流下,双刀脱落,身子向后飞去,足足十丈才卸力站稳。雪白纤长的双手虎口震裂开来,止不住抖动着。
白衣慢条斯理地捡起南宫仆射掉落的双刀,轻抚着刀身,甚是满意。“这两柄刀就当作利息吧。如果你觉得哪天可以胜我,欢迎来拿回去,我很乐意物归原主。”说完瞧向一旁的徐凤年以及传说中的老黄。凤眼桃眸,果然风流倜傥,穿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俊俏。老黄白头黝黑,皮肤干枯皱褶,缺了门牙的嘴巴,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位指玄境的一流高手。
徐凤年见白衣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几人,不由有些不解。开口问道:“未请教阁下名讳,阁下看着面生,斗胆问问我们之间是有何仇怨?”
“莫问。”
莫问看着这位北凉世子,笑着摇了摇头,收起缴获的双刀。“你我二人之间并无仇怨,我只是在做一桩生意,只不过你恰好是这一趟生意的主角。”
“生意?有人让你来杀我?”
“很聪明,俗话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毕竟我很缺钱。”莫问笑得人畜无害,忽略他手中的细剑倒也温润如玉。
“所以,待会我会温柔一些,尽量让你少些痛苦。”莫问边说边瞥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仆,这是真正的高手。自身境界即在指玄,配以六大名剑足以对鼎天象,战力惊人。不过莫问并不在意,不久前自己已入指玄,即使老黄使出全力,也仅能挡住他而已。除非王仙芝,曹官子,邓太阿等人出手,方能使莫问退去。
还有一种例外,那便是老黄使出剑九,这凝聚了他半生心血感悟的一招现在的莫问是没有自信破得了的。
“嗡~”
莫问手中惊鸿笃然出鞘,在众人眼前闪过一抹寒光。身形一闪,便到了徐凤年面前,锋利的剑锋在其眼中极速放大。就在徐凤年以为自己要彻底告别凉州城内那些青楼妹妹时,他身后的老黄动了。一柄飞剑自剑匣中飞出,丝毫不差地别开莫问手中细剑,使其与徐凤年耳鬓擦肩而过。
一缕发丝缓缓飘落。
一剑虽未伤到徐凤年,可细剑挟裹的劲风仍将其击昏过去。
莫问冷淡的眼神一凛,手中细剑一转,却是朝老马夫攻去。
惊鸿就这样横亘在老马夫面前,剑尖离其额头仅一指距离。老马夫不动声色,依旧憨笑着,怔怔的盯着莫问,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又是一柄飞剑闪出,与之前那把以合围之势将细剑死死钳住。就在莫问冷哼一声准备抽回惊鸿再攻时,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老黄背后探了出来。
“莫雪!”
莫问声音震惊又压抑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脸上罕见地出现怒意,开头到现在都没有过波动的他这一刻竟有些气息紊乱。
“哥哥...”
莫雪不安地捏着小手,嗫嚅着叫了一声。
“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学人家离家出走,翅膀硬了?”
莫问眉头紧皱,声音越来越高。
“跟你说这个世道不太平,不要乱跑。你倒好,一个女儿家家四处乱窜,哪天被人贩子拐走,被山匪抓走,我看你如何是好。”
莫雪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走到莫问身前,小手拉住其手指,眼泪不断滴落在地上,“对不起,丫头害怕,总做噩梦,梦见哥哥受伤。”
“丫头不想哥哥受伤。哥哥能不能不要不管丫头……”
莫问一怔,心中一阵酸楚,再没说什么。
从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小丫头向来安全感极低,以前睡觉一夜就曾多次惊醒,如今才算好了一些,不然都要莫问守着才能安心入睡。
手掌轻抚着莫雪鸡窝似的头发,看着她那风尘仆仆的小脸,长叹一口气,“唉,别哭了,哥哥不是好好的,以后保证多陪陪丫头。”又矮下身子翻看着莫雪手上新愈的伤口,柔声问道:“还疼不疼?”
“疼~”
莫雪钻进莫问怀中,双手紧紧搂住其脖子,还像小猪似地拱了拱。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方才消停下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盯着莫问。
莫问轻轻地将莫雪抱起,看向其他人。南宫仆射气息已平稳下来,但仍面色苍白,显然受了内伤。
莫问重新握紧手中细剑,看向老黄轻声道:“虽然很感谢对舍妹的照顾,可是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混淆不得。”
老黄收起了憨傻的模样,一脸肃容地解下背上木匣,显然莫问这位指玄高手极为重视。
“吁!”
二人针锋相对之时,一匹骏马自官道奔赴而来,来到近前扬蹄停下。
“公子且慢,”来人翻身下马,急匆匆地打断对峙的二人,“公子,我家王爷有书信一封给予公子亲启。”
抱着女孩的莫问冷声一笑,果然不愧是北凉王,到了这一亩三分地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北凉王府暗处的眼睛。
“拿来。”
“是。”
莫问注视着如履寒毡的信骑走到近前,细剑一动,信便到了手中,随意展开信壳,映入眼帘的只有二字。
“百倍!”
莫问冰冷的面容浮起满意的笑意,自语道:“不愧北凉王,大气!”
掌中龙象之力涌动,信封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随即莫问抬脚走到一直躺在地上的西楚骑兵身旁,用脚踢了踢,“再装死就让你真的变死人。”
“别,别!”
一听这话,西楚骑兵一骨碌爬起来,诚惶诚恐。
莫问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清冷地开口道:
“有人给了更高的价钱,你说怎么办呢?”
“啊?”
西楚骑兵一脸懵逼,刚反应过来却觉颈间一凉。
秃驴颓然掉落在地,染红一地芳草。
莫问不再看地上的尸首,转身松开捂住小丫头眼睛的大手,回身走去。
黑吃黑嘛,哪家组织没做过,傻子才会跟钱过不去。
“你是暗影的人。”
当莫问又走回徐凤年几人面前时,南宫仆射冷然开口。“你身上的那块令牌是暗影独有的信物。”
南宫仆射闯荡江湖多年,在江湖上自然听说过暗影搅动的风云。徐凤年则一脸茫然,这些年游历在外,大多在小城小镇,对江湖中的变化并不太知晓。
莫问却并未回答南宫仆射,转头看向老黄。
“走吧,最好保证我能拿到我要的东西,不然你九剑齐出,我也必搅得北凉王府天翻地覆。”
声音平淡,可其中寒意刺骨使人毛骨悚然。
见南宫仆射一直盯着自己腰间的绣春二刀,摘下绣冬扔过去,淡淡开口:“这春雷便先寄存在我这,等阁下什么时候能胜我了再来取回。”
说完也不停留,转身朝着官道走去
唯有一地凌乱的尸首证明此地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斗。
待一行人离去不过一刻,一群黑衣从林中鱼涌而出,尽职地清理着遍地狼藉。
......
凉州城。
作为北凉的都城,这座建筑坐落在北凉中心,绵延不知几十里,高耸的城墙上隔十丈便有一名全身披挂,只露出头盔面甲下眼睛的北凉府军长身而立,手中的长枪傲然立在身旁。不同于拒北城的肃杀,凉州城更多一抹烟火气。城门口贩夫走卒,游客百姓,皆有序接受盘查进入城中。城中热闹繁华,各式声音交杂,人流如潮。
城中的百姓脸上都带着笑意,对上头那位闻名离阳的北凉王爷皆是崇敬,无论谁谈论起都是竖个大拇指,嘴里还念念有词:“好!”而关于那位在江湖上的人屠之称,什么杀人如麻,什么冷血无情,他们不在乎,甚至于拍手叫好。对于底层百姓而言,王爷保卫着凉州三州,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北莽打不进来,已经恩同再造父母了。若是有哪个不识相的在街头说自家王爷的坏话,可能城内驻军不管你,但有些性格急躁的可爱百姓就要跟你上拳脚讲讲道理了。
北凉百姓皆一心,不难看出北凉王的声名威望。进入北凉大军是每个北凉青年才俊的理想,不为别的,光宗耀祖!族谱里都要另起一页记上,谁谁谁在北凉××军中,担任××职务,就算只是个大头兵,也尽是勇武之辈,北凉大军在战场上的威名早传遍了各个王朝,北凉军没有孬货。
相比于北凉王的赫赫威名,所谓的北凉世子徐凤年在北凉民间的评价便有些褒贬不一了。北凉军中对尊贵的世子殿下放浪的作风是极为不齿的,大多数富豪商户或多或少都受过世子的“宠爱”,对其又惧又恨。唯有凉州城内大大小小的青楼对世子殿下可是想念得紧,世子殿下不在的这段年月里,营业额都少了五成,各式风情的花魁小姐更是望穿秋水,毕竟大气,俊美,有趣集一身的人太少。
凉州城外。
莫问一行人站在路边的酒摊上,依旧是挂着桂花酒的旗子。酒摊伙计和在座酒客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也是,莫问这一行人的组合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身上还挂着个树袋熊一样的绿衣女子;一个粗布衣裳的俊美青年,正用手指挖着鼻孔;一个肤若凝脂,丹凤眼桃花眸瓜子脸的绝美女子冷着脸站在一旁;一个头发花白,脸色黝黑的老头,正咧着缺了牙的嘴傻笑。老头牵着的一匹老马体型硕大,却骨瘦如柴,一只脚竟是跛的,扑哧扑哧打着响鼻。
徐凤年偷偷侧目看了如一棵寒松挺立的白衣,心中那道剑锋仍历历在目。醒来后见到莫问走在身前,而自己待在老黄瘦骨嶙峋的悲伤,怀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小心试探着问老黄如何回事,莫问只一句话便让他闭口不言。
“你应该庆幸有个有钱的爹…”
杀人诛心嘛这不是。
“客官,几位?”
酒摊伙计还是很有职业素养,扬起职业微笑迎上前来。不过眼神看向的却是莫问,做跑堂最重要的就是有眼力见,另外几人的穿着不像是能从怀里掏出银子来的角色,自然而然地把重心放在穿着整洁的莫问身上。
莫问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伙计手里,才开口道:“两壶酒,两斤酱肉。”
“客官,您这,用不了这么多啊。”伙计看着手中的银子,眼睛一亮,跟莫问解释道。
“剩下的是打赏,动作快些。”话毕莫问抱着莫雪走到一张空桌坐下,其他几人也陆续落座。
“好嘞!谢谢爷!”
伙计喜笑颜开,打赏这么多的客人可第一次见,把白帕往肩上一甩,转过头对着后头扬起喉咙:
“两壶桂花酒,两斤酱肉!紧着!”
得了打赏,伙计的热情似火,很快将酒肉一一送上桌,“客官,您几位好吃好喝着,有事叫我便是,小人就不打扰几位雅兴了。”最后一盘肉上来后,伙计识趣地打个“哈哈”,便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莫问看徐凤年和老黄眼睛紧盯着桌上酒肉一动不动,不由有些好笑,堂堂的北凉世子竟惨到了对路边的吃食两眼放光的地步。
“呵~,吃吧,不用拘束。”莫问轻声开口。
话刚落下,两道虚影晃过,徐凤年和老黄的嘴里便多了一块酱肉,同时手上动作不停,抓起酒碗就往嘴里灌。
“老黄,咱俩...咱俩...终于又喝上酒吃上肉了...”
徐凤年口齿不清地跟老黄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可见这归途三千里真苦坏了曾经锦衣玉食的世子殿下。老黄没言语,只是又往少爷碗中斟满了酒水。南宫仆射仍一言不发,优雅地吃一口肉喝一口酒。莫问低头看看怀中的女孩,仍睡得香甜,小嘴咂吧咂吧不知梦到了什么美食。端起酒碗微微抿了一口,色微浊,味微涩,极淡的桂香,谈不上好喝,也便停了下来,看着主仆二人风卷残云。
柱香功夫,两斤酒有一斤半下了二人的肚子,仍意犹未尽。徐凤年面色红润,豪气干云地扭头:“小二,上酒!”
浑浊寡淡的酒水二人足足喝了四斤,肉吃了三斤,面色酡红的徐凤年嘴已不听使唤,大着舌头靠在桌上,“老...老黄,咱们...回家...”。下一秒趴着沉沉睡去,口中仍喃喃低语:
“回家...”
老黄看着自家少爷,眼里掠过一抹笑意,缺了牙的嘴也嗫嚅出两字:
“回家...”
结完账,众人走向城门,又一次吸引了大片目光的注视。
抱着女孩的青年,背着青年的老头,牵着老马的女子。
在众多目光的跟随下,这个奇特的组合进入城中,向前行去。
愈走愈远,愈走愈远。
直到行至视野尽头,汇入人流,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