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开的大，婉转的戏腔充斥着房间。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赵福生手中的筷子掉在桌上，碰到了碗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本人却完全不察。
直到戏曲声音落去，他才慢慢的回头。
因为动作幅度小，就连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僵硬。
那一双浑浊的眸子里，盯着林宛瑜的时候，有些泛红。
就连呼吸都是重的：“这是……你唱的？”
电视里的主持人正在插科打诨的介绍着林宛瑜，背景音明明很大，但在赵福生的耳朵里，却全都虚化。
只有眼前这个人，眼下是真实的。
真实的坐在自己的面前。
赵福生声音颤抖，林宛瑜却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她之前不敢来赵家，现在来了还这么小心翼翼的缘由，就是因为这个。
赵福生年纪大了，老头儿受不了一点刺激。
她心里叹气，面上则是镇定，点了点头，有些赧然似的：“唱的不好，让您见笑了。”
但赵福生没笑。
他脑子里一片乱麻，此时看着林宛瑜的眼神，都带着点不对劲儿。
“你……”
赵福生张了张口，挺电视里播放着林宛瑜的话：“献丑了，请大家多多包涵。”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声音，但她说话时的尾音，却又带着点莫名的相像。
赵福生看着眼前人，又抬眼看了看电脑里的林宛瑜。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化了全妆，站在戏台上，这个人仿佛就被割裂成了两种模样。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倒是林宛瑜，见他这眼神，就知道赵福生大概是想多了。
这个师弟从小心思就比别人要多，眼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怪力乱神。
她只能亲手替人斩断：“是不是我唱的太差了，还请您多多指点。”
女生说话的时候，神情里满是紧张，而她那一双茫然又澄澈的眼神，更斩断了赵福生那些有的没的。
“好听。”
赵福生对林宛瑜唱的戏曲下了点评，带着点试探询问：“你应当是有些功底的，你老师是谁？”
想也觉得是自己疯了，眼前人才多大，怎么会跟师姐有关系呢？
不过他还抱着一点期待。
又被林宛瑜再次斩断。
“我没有老师，都是自己跟着录像带学的。”
林宛瑜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腼腆的笑：“说来，还得感谢您呢。兴许是因为我名字的缘故，爸妈从小会给我听一些戏曲唱段。听得多了，就记住了些。”
这个解释，其实有些不大靠谱。
但是唯一的解释。
何况林宛瑜说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真诚。
果然，赵福生只是顿了顿，到底是相信了。
之前知道林宛瑜名字的时候，赵福生只觉得是巧合。
而现在，直到他们之间曾经有过这一段牵扯的关系，倒是让赵福生心里莫名的欢喜。
人老了，总是念旧的。
“你很有天分。”
赵福生信了林宛瑜的解释，再看林宛瑜时，又觉得自己是老糊涂了。
眼前人跟师姐虽然唱腔一样，但是中间横亘了这么多年的岁月。
不过……
“你还会唱别的么？”
这会儿已经酒足饭饱，赵福生直到她自学过林派，就想让她多唱几段。
林宛瑜只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
当然她也没打算躲。
“当然。”
林宛瑜径自起身，跟着赵福生去旁边的客厅里。
他已经九十多岁了，可拉起来胡弦，就连身体都像是年轻了一些。
手不发抖，呼吸也稳重，就连脚也在数着拍子。
林宛瑜跟着胡弦声，唱了几段。
如果说，一开始听林宛瑜开口，赵福生有些惊艳的话，那么在听她接连唱了三四段之后，人就冷静了下来。
学的像，可惜大多是皮毛。
精髓学了一点，但并不多。
而且，林宛瑜在唱戏的时候，还有好几个地方都出错了，那是外行才会犯的错误。
等到林宛瑜喘着粗气问：“您还想听什么？”
赵福生就摆了摆手：“你唱的挺好的，不过用嗓过度累了吧？坐下来歇会儿吧。”
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柔和。
上了年纪的老者，就连记忆都有些不大清楚，但对待戏曲上，却又记得清楚。
那是他多年来都记在心底的，第一重要的事情。
林宛瑜听他这话，就知道，赵福生是彻底放下疑问了。
果然，赵福生之后看她的眼神，的确正常多了。
但他对林宛瑜好感挺高的。
毕竟这些年，虽然外行学林派的不少，但能够真被赵福生看入眼的不多。
他想了想，问林宛瑜：“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师承？”
林宛瑜点头：“没有。”
梨园行不比别的地方，你唱的再好，早期也得有人保驾护航。
若是没有师父护着，恐怕不消多久，就会被人给拆的骨头都不剩。
那本来是旧社会遗留的问题，谁知到了如今还有这些规矩。
她坦荡的回答，就听赵福生说：“那，你想要拜师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眼前的林宛瑜。
虽然唱的差了点，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好好教导。
但她眸光清正，对唱戏这件事情，也表现得十分专业。
这是赵福生喜欢她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他认真的跟人讲：“如果你不介意我身份低，我可以收你当徒弟。”
虽说赵福生现在不唱戏了，可认真追溯下去，他也是有传承的。
且在现在的梨园行里，是有名的大辈儿。
一个辈分摆放着，别人想欺负林宛瑜，都得先掂量掂量。
这事儿，属于是天上掉馅饼了。
可惜林宛瑜不打算吃这个馅饼。
听完赵福生的话，先跟人道谢：“多谢您的好意。”
又委婉的拒绝：“只是我现在专心演戏，暂时没有别的想法。总不好站着位置，空给您老添乱。”
她倒是不介意别的，人都死了七十年了，辈分高低也无所谓的。
何况这是她师弟。
她在意的是，现在逢年过节的前来，算是礼貌跟客气。
可要是拜了师，那就得隔三差五的过来。
赵福生太聪明了，她到时候隔三差五的前来，万一被发现了，要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