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的想法还没有长远到那种地步。
但听到这话,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悸了。
假如真有这么一天。
对她来说,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
但对散兵来说,却一定是漫长的等待。
手被握着的力度加重了。
散兵的眉心凝重地蹙紧。
八重神子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笑起来:“当然,事实究竟如何,还是等影回来,听了她的意见再说吧。”
巫女端了三碗油豆腐回来,一一摆放在他们的膝前。
络绎不绝的官员气喘吁吁穿过神社的鸟居,捧着众多文书跨进背后的居室。
没一会儿,八重神子被叫进去了。
南柯捧着热气腾腾的纸碗,有些失神。
“想要孩子的话,”散兵忽而开口,“可以收养。”
南柯侧目望去。
“就像阿望一样。”他看着她,语气认真。
这么说来,他们亲眼看着阿望长大,也的确像是父母守望着孩子呢。
南柯唇角苦涩地一弯,摇头:“还是算了。”
对她和散兵来说,普通人类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
他们的未来并不平坦,为了失去而特地去养育一个孩子,实在没有那样的余裕。
“国崩,”南柯抿着神社特供的上等油豆腐,口气尽量随意,问,“你很想要孩子吗?”
散兵眉梢微微一扬。
“以前你也提过类似的话题。”南柯觑他的表情。
就连昨晚,率先从情事中反应过来,考虑到这件事的,也是散兵。
分明到昨天之前,还是缺失机能的人偶。
却总是想着这类事情。
南柯看着眼底被咬掉一小口的油豆腐,思维开始发散。
是因为渴望真正的家人吗?
那么如果真的可以,也许,她也可以试一试……
“你不是喜欢小孩子么。”却听散兵绷着嗓音,这么应了一句。
南柯错愕。
散兵别开脸望向屋檐下纷飞的樱花,下颌的轮廓微微发紧,满脸写着不如意。
“就……因为这样?”南柯问。
散兵没答。
南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然后忍不住抿唇笑了:“国崩,喜欢小孩子,和喜欢养孩子,不是一回事哦。”
“有差别?”
“嗯……”
南柯掐着下巴,思索应该怎么和他解释。
“就像喜欢和宠物玩耍,却也觉得饲养起来费神费力,”朗润的男声沿着走廊向他们靠近,“大约是相似的道理吧。”
一听见这声音,南柯就不由握紧了手心里的纸盒。
循声抬头时,神里绫人也在走廊转角处站住,手搭在身侧漆红的栏杆,朝她淡淡温和地一笑:“打扰了。”
散兵的脸色立刻转了阴:“神里绫人?”
“刚听八重大人说,你们也来了这里,想起有东西要还,就冒昧过来了。”神里绫人从怀里摸出一只手袋,弯身放在南柯面前的地板上,“南柯小姐。”
紫底白海螺纹的手袋,松开的瞬间,白皙修长的手指有一瞬迟滞,但仍是尚且利落地放手了。
“……谢谢。”南柯顿了顿,伸手收起来,“是我大意了,劳您走这一趟。”
“怎会,我才是,平白给南柯小姐添了烦恼。”面对她的疏离,神里绫人始终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南柯微抿唇,垂眸看向面前的地板纹路。
好尴尬。尤其,散兵还在旁边看着。
静默片刻,又听神里绫人温声问:“虽然说这种话有些狡猾,但我还是想请求南柯小姐——能否不要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继续和绫华做朋友?”
南柯表情微微一动。
她昨晚对托马说,让神里家的人不要再靠近她。
“绫华的朋友不多,如果因为我妨害了她的友谊,我会十分过意不去的。”神里绫人接着道。
南柯当然不会质疑他作为兄长对绫华的爱护。
只是……
“朋友?”散兵忽而冷笑出声,“朋友是什么免死金牌吗?”
南柯的腰身跟着一紧,半个人被他带进怀里。
南柯脸一烫,略微犹豫,没有推他。
“神里绫华为你骗她,想求情,让犯错的人亲自来,”散兵搂着南柯的腰,紧盯神里绫人的目光锋锐,“还是说,有人贼心不死,想借着妹妹的朋友关系,继续对别人的女人出手?”
神里绫人眉心紧起:“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呵,最好是。”散兵嘲讽强烈。
神里绫人不由看向南柯。
南柯垂眸靠在散兵身上,表情很淡,看起来没有作声的打算。
那姿态,显然是默许了散兵替她表态。
“我明白了。”神里绫人微微叹气,将一只手负到身后,“还有一件事,今早天领奉行巡查的时候,在城中小巷发现了三名强盗。三人疑似被神之眼持有者袭击,无一例外,全身瘫痪……”
神里绫人公事公办地说着。
突然,近处空气毫无预兆地激振起来。
南柯神经一凛,反射性直起身体,望向变故突发的地方。
是七天神像。
南柯不禁睁大了眼。
仿佛纸张被无形的大手揉皱,神像周边的空气泛起棱角分明的裂痕,将矗立的石像密不透风地笼罩其中。
裂痕的数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增长,像一个半透明的茧,越裹越厚。
与此同时,茧的内部,被难以估量的沉重气压挤压的神像,传出令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响。
散兵把南柯向后推,就要起身。
“国崩!”南柯拉住他。
直觉在警告她,不可以靠近!
蓦地。
裂痕凌乱的增加停止了。
连同周围飘飞的樱花、摇动的树叶、人的声音,整个空间宛如时间静止,全部凝固。
又一刹那。
收缩到极限的无形之茧爆开,气浪排山倒海涌来。
南柯本能遮眼。
然而,身体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巨大冲击,拂过身侧的只有柔和的微风,以及无数细碎的花瓣。
南柯惊疑抬头。
无数阴影掠过蔚蓝一片的天空,在头顶伸展开来。
一棵形如狐狸的巨大樱树立在神像原本的位置,隔着一道崭新的红色鸟居,花枝如云,迎风摇摆。
七天神像……消失了。
全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
“神樱树怎么了吗?”神里绫人说到一半,循着他们震惊的视线看向那棵樱树。
“刚刚……”南柯转头,对上神里绫人平静而困惑的眼睛,喉间一滞。
为什么他对刚刚的事情没有一点反应?
“神樱树?”散兵沉声重复神里绫人的字眼。
“自古就矗立在鸣神大社,倾听稻妻民众们祈愿的神植之木,”神里绫人面色如常,“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来神社了,应该早就注意到它了吧。”
数百年前。
南柯和散兵对视,在彼此眼中读到惊愕,接着是了悟和一抹恍然。
难道说,他们刚刚目睹的……
是历史改变的一瞬间?
“我说这些,并非有意怀疑你们,”神里绫人接着之前的话题说,“只是想提醒你们,接下来天领奉行可能会找你们问话,做好心理准备。”
南柯草草点头:“谢谢。”
对那几个强盗做的事,她不后悔,也不会反省。
从命如草芥的混乱时代走出来,无谓的同理心早就消失了。
有些人活着,还不如处理了。
即使放到现在,也只是由谁来处理的差别而已。
神里绫人微微一笑:“那么,再见。”
神里绫人离开后不久,神樱树下一线紫光划过,雷罚恶曜之眼撕开空间,雷电影和荧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南柯起身向她们走去:“影,旅行者。”
“你们……”雷电影正仰望身边的巨树,闻声转过头来,眼中的伤感与愁绪收了收,复归平静,“你们来了。”
“南柯,国崩,你们好呀!”荧也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
“神子去处理公事了,”南柯站定,看一眼头顶枝繁叶茂的樱树,问,“这棵神樱树?”
“你注意到了?”雷电影摩挲手中未开刃的精美佩刀,怀念道,“这是真在她的佩刀中留下意念与树种,驱使我回到过去,为护佑稻妻而种下的奇迹之木。”
“回到过去?”散兵惜字如金,微微敛眉。
“严格来说,是种子依托真遗留的权能,遵循我的心愿,生根在了五百年前的神社,单凭我自己,是无法突破时间的桎梏的。”雷电影解释着,和散兵对视一眼,目光微微游移,“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不适么?”
散兵抿住唇,不动声色瞥向荧,没说话。
荧正满脸新奇地欣赏神樱树,察觉到他的眼色,反应很快地一拍额头:“差点忘了,派蒙还寄存在神子那儿呢!那我先去找派蒙了!”
“好的。”雷电影颔首。
“还有还有!”荧离开到一半,脚步打了个旋,笑容明媚回头,“南柯,我打算待会儿下山去找宵宫,你们聊完了神社门口会合,我们一起下山!”
南柯点头,视线停留在荧脚步轻快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神里绫人印象里,神樱树自古以来就存在。
对雷电影来说,则是五百年前才种下。
可她和散兵却分明亲眼看见,神樱树凭空出现,是前一刹那才发生的事情。
那和他们同为降临者的荧呢?
如果按照空曾经告知她的真相,有权改写历史的,只有他们这样的少数人。
那么……
雷电影是不是被欺骗了?
——过去其实并没有改变。
只是身为提瓦特居民的他们,被世界虚构了误以为自己如愿以偿的记忆而已。
南柯百味杂陈地收起思绪,看向雷电影时,雷电影听完散兵生硬的提问,将将从宕机中反应过来。
“你是说,”雷电影舌头打结,“你们想要孩、孩子?”
“不是想要,”散兵拧眉纠正,“只是考虑这种可能性。”
雷电影沉吟半晌:“如神子所说,凡是生灵,确实都有生育新生命的可能,不过……”
“不过?”
“不过,你毕竟是人偶之身,”雷电影看向南柯的小腹,手抚上胸口,眼睛变得亮晶晶,语气也雀跃起来,“可以先努力试试,如果实在无法自然受孕,我一定不遗余力地协助……”
“住嘴。”散兵眉头抽动,打断她。
都说了不是想要,还露出一脸跃跃欲试想给南柯肚子里塞点什么的蠢样,这个老女人,是听不懂人讲话吗?
散兵吸了口气,保持住冷静,转头看向南柯。
“也就是说,”南柯问,“只有我和国崩两个人的话,没办法吗?”
雷电影摇头:“成功率微乎其微。”
南柯和雷电影不约而同露出了微妙遗憾的表情。
“问完就回去了。”散兵一脸欲言又止,拉住南柯的手。
雷电影一惊,睁大眼睛问:“这就……”
散兵冷淡地睨过去。
雷电影嗫嚅一下,垂眸,“……好,那,你们路上小心。”
“影,”南柯回握着指间散兵的手指,想了想,还是决定对她说出来,“过一阵子,我和国崩打算离开稻妻,去别的国家了。”
“……”雷电影一怔,“是旅行吗?”
“算是吧。”
“还会回来吗?”
“说不准。”
“……我知道了。”雷电影微微叹气,再抬起眼时,目光清澈而坚定,“如果行走他乡遇到困难,请一定记得,稻妻随时愿意帮助你们。”
散兵没回答,眉心微皱,拉着南柯转身。
迟来的关爱,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
心结总归是解开一些了吧。
南柯想着,踏过神社前倒映着神樱树茂密花枝的浅潭石板路,看见荧带着派蒙在水边跑来跑去,正忙着用雷元素捡绯樱绣球。
不愧是旅行者,一刻都不忘锄大地。
南柯微微失笑:“荧。”
荧笑着回头:“你们聊完……”
话没能说完,荧忽然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她。
派蒙“啊”一声,及时抱住从荧手里滑落的绯樱花瓣,疑惑问:“旅行者,你怎么了?”
南柯站在原地,耐心等荧整理心情。
风波已经完全平息,空让她带的话,也是时候转达了。
荧终于回过神来,不顾靴子被水浸湿,哒哒哒地踩着水快步走来,眼眶微红:“南柯,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对不起,到现在才说。”南柯伸手抚过她眼角泛着的泪光,“五百年前,我在稻妻遇见了空,他让我带话给你——”
“爱操心的空已经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