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托马说神里绫人对她有想法的那番话,南柯并不尽信。
神里绫人对她感到新奇,心存利用,或许顾及她和绫华的关系,又或许真的也有欣赏。
但唯独谈情说爱,对他那种身负重任,深思重虑的人来说,太浅薄了。
散兵却相信了。
南柯一时有些迷茫。
要跟他解释吗?
在现在这种微妙的、还僵持着的情况下?
被身上的重量压着,南柯没法回头,突然,地板下方传出骚动和撞击,迅速放大。
南柯蜷了蜷支撑在膝前的手指,终究轻轻发出一声鼻音:“嗯。”
散兵的手劲一顿,忽而收紧,埋在她背上的头也抬起,急促问:“那我们……”
室内静谧的空气开始随着风元素流转。
散兵猛地收声,落在地板上的手迅速闪开。
一截锃亮的刀尖刺穿他刚才按着的位置,挟杂着势不可挡的流风将暗门轰然冲开。
南柯被扑面的劲风带得差点跌倒,稳住身体,反射性出了一头冷汗。
紧接着从暗室里跃出的是一抹暗红的影子。
万叶执刀落地,已经做好和入侵者战斗的准备,抬眼却看见房间里只有南柯和散兵两个,愕然停住:“怎么是你们?”
五郎跟着从底下冒出头,也惊讶地动了动耳朵。
“我刚刚不小心碰了一下暗门,好像卡住了,”南柯定了定神,推开散兵,站起来抱歉地笑,“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们了。”
万叶扫一眼她背后别开脸遮掩表情的散兵,收刀回鞘:“不要紧。”
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南柯传达梢的话之后,五郎和万叶立刻带领暗室里的反抗军们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虽说是以敷衍为目的的计划,但毕竟要在大半夜放烟花,难免引起夜巡士兵的注意,他们必须严加掩护,确保荧不会真的被发现。
这里面没南柯的事,做完该做的,南柯又回了神里绫人身边待命。
早柚团成一个球趴在神里绫人边上补眠,听见脚步声,困倦地抬了下眼皮,看清是谁,又重新闭上了。
“万叶和五郎离开了。”南柯落座在神里绫人的一侧,把他随意丢在一边的外套折叠起来。
“辛苦了。”神里绫人瞅着跟在南柯后面走进来,却因为看见他脚步一滞的散兵,无声弯唇,“时间还早,都坐下等吧。”
夜色渐深,绫华和荧终于抵达茶室。
早柚被神里绫人拍拍脑袋叫醒,差遣了出去。
一墙之隔,几个小女生叽叽喳喳,很快,荧和早柚就各自驱使着风元素离开了。
“哥哥。”走廊灯在屏风上映出一个娇小的人影,绫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放心,”神里绫人眉毛打结,抿着手里的茶,“人手已经提前布置过去了,旅行者不会被抓住的。”
绫华舒了口气,说了声“好的”,便回玄关继续等荧了。
神里绫人杯子里是南柯特地泡来提神的一壶浓茶。
只是沾到嘴唇就苦得舌头都要掉了,抿来又抿去,半天也才下去不到半杯,神里绫人暗叹抬眼,看向坐在茶桌对面的散兵。
像那样一杯接一杯面无表情地消灭这等近乎谋杀的饮料,味觉真的还存在吗?
气氛倒是难得和谐,愈发深浓的静夜里,窗外的天色突兀被抹亮,在几声烟花的炸响之后,重归黑暗。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荧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稍迟,在外面又找了个旮旯梦周公的早柚也睡醒了,飘飘然滚进茶室,捧出怀里压得皱巴巴的密信:“公文……都在这里了……”
等到荧和绫华平安离开,反抗军顺利收兵,天色已经蒙蒙亮。
“诸位都辛苦了。”神里绫人听归来的五郎叙述完有惊无险的行动过程,颔首道,“回去抓紧时间休息吧,或许不久后就会有一番苦战。”
“好的,你们回去时也请务必小心。”五郎撑膝起身。
神里绫人在五郎背后按了按眉心,向南柯伸手:“南柯小姐,麻烦取一副笔墨过来。”
昨晚没能抓住滋事的人,天领奉行八成要把扰民的责任归到长野原烟花店上,那里还囤积着大量的假眼,得做好安排才行。
“好的。”
南柯出去找梢,散兵坐在原地没动,对着扶额沉思的神里绫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明显的冷意。
“不满意我使唤她?”神里绫人思维不停运转着,还有闲心朝他笑。
散兵垂眸冷视着面前的空茶杯,不屑理。
南柯已经答应了,不会再当神里绫人的家政官。
现在他只剩一件事要做。
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说服南柯跟他回去。
随便他逼逼叨叨,全都是耳边风。
南柯回来的时候不仅拿着纸笔,还带了一些早点。
神里绫人左手拿着包子,右手提笔写字,一通操作行云流水,把写好的部署往桌边一晾,早饭也解决完毕,不禁长舒一口气。
转头看向南柯,南柯正隔着油纸捏着一只雪白的包子,细嚼慢咽。
日头还没起来,淡金的霞光从背后的窗户笼在她头顶碎发上,打了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十分赏心悦目。
神里绫人再看向散兵。
早点没有给散兵分。
神里绫人心情更加愉悦:“南柯小姐,伤口还疼吗?”
南柯腮帮停顿,看一眼神里绫人,视线下落到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翻手看了看,咽下嘴里的食物:“还好。”
“我看看。”神里绫人手指敲敲面前的桌面,示意她放过去。
南柯略微犹豫,照做了。
手心的伤口划得不浅,又是惯用手,不去神像,其实还是再换次药比较好。
至于散兵的反应。
南柯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包子,不去看。
纱布一圈圈解开,神里绫人用掌心托着她的手背,抬高到眼前,仔细打量。
手指柔软瘦白,指侧稍许薄茧,是写惯了字的巧手,手心却横亘着长长一道骇人的黑红血痂。
也不知她是怎么对自己下得了重手的。
“话说回来,”神里绫人从桌子上越堆越多的杂物里挑出伤药和包扎用品,问,“上次受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说的是南柯一身血传送到他卧房那次。
南柯嘴里咀嚼着食物,含糊应一声。
“回头我再让女医给你看看吧,落下什么毛病就不好了,”神里绫人语气温淡,用细布蘸着酒,擦拭南柯手心的血渍,“国崩也在家里备些伤药为好,南柯小姐这样容易受伤,实在让人不放心。”
神里绫人点名点得随意,被点的人也没有接话。
散兵只是用手指紧握着衣摆,直勾勾盯着南柯手心血色鲜明的伤口。
受伤。
是了。
他怎么忘了。
南柯是受伤了的。
最初的愤怒,究竟是因为看见她擅自重伤而生,还是误以为她为神里绫人负伤而起,已经不得而知。
事实是,那是她为了他,取得神之心付出的代价。
不管他收不收下神之心。
总不该对她的痛苦一句过问和关心都没有的。
还有现在她手里的伤。
是怎样来的,有多痛,要不要他带她去神像治疗。
脑子忙于患得患失,也从来没有思考过。
他竟然忽略她的感受,到这种程度。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