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话落,前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隔着一个拐角,跟出来的散兵双手环胸,百味杂陈。
有的事情,不直白地说出口,南柯永远不会明白。
多亏这个多嘴的狗牌家政官,现在,那根木头终于知道,神里绫人对她心怀不轨了。
可恶。
心思回转只是一瞬,散兵侧目,看向和自己一样在听墙角的神里绫人,嘲弄地挑高眼尾:“真了不起,竞争对手?呵,原来只是在对牛弹琴。”
“没有办法,能力有限,撩不动,”神里绫人坦然,借身高找回一点心理优势,俯视着散兵反问,“难道说,你就对南柯小姐坦诚过心意吗?”
散兵冷笑:“那当……”
半个音节卡在散兵的喉咙里,话没能理所当然地说出口。
没有。
散兵幡然想起。
他没有对南柯表过白。
喜欢之类的话,一次也没有说过。
……他居然,从来没说过?
神里绫人把散兵的错愕看在眼里,笑道:“看来我们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我就放心了。”
谁跟你同一条起跑线。
散兵轻啧,朝前台的方向望一眼,径直走出去:“说够了没有。”
托马正在跟一脸懵的南柯大力推销自家家主大人,冷不防听见散兵冷得掉碴的警告,反射性一抖。
两个小时之前,托马刚刚被这个阴暗的美少年揍过。
同样被揍的还有太郎丸。
“汪汪汪!”太郎丸一边朝南柯怀里缩,一边朝散兵龇出凶猛的犬牙咆哮。
狗仗人势的畜生。
散兵敛了表情,隔着一段距离停住:“待在这里不安全。”
南柯低头摸着太郎丸的脑袋,沉默以对。
散兵看着她没有波澜的侧脸,握紧手指,片刻又松开,问:“你一个字都不打算跟我说吗?”
南柯还是不理他。
半晌,南柯听见散兵沉着声音说了声“好”。
南柯按捺着没看过去,隔了一会儿,太郎丸安静下来,趴在南柯膝盖上戒备地瞪着拐角。
散兵既没有走,也不再出声。
南柯偷偷瞄过去,看见散兵抱臂靠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脚尖。
像只得不到关注,就自己默默趴去角落里的猫。
有一瞬间,南柯想。
虽然他差点伤到人,茶室残破的墙面还摆在眼前。
但他其实是拿捏了分寸的,也已经这样难得地妥协和让步了。
她是不是可以叫他的名字,向他走过去了呢?
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他肯为她做出的这点改变。
已经,够了吧。
……
诸如此类的想法。
浮浮沉沉,逐渐带上自嘲和恨己不争的色彩。
南柯的手指顺着太郎丸脖颈厚实的毛流,一遍遍机械地往下梳。
现在才意识到。
她的底线。
尤其是对散兵的。
还真是低到不可思议。
另一边。
散兵也咬着腮帮,脑子里单调重复无比熟悉的词汇。
神里绫人有一点说得没错。
他的确喊不出她的名字。
唇线紧紧抿住,凝神屏息,耳边藉由想象,浮现那两个字的发音。
光是这样,一团莫名的热气就沿着五脏六腑蔓延,向嗓眼上涌。
散兵卷起舌尖顶了顶上颚,交叉在胸前的双臂收紧,把那股说不出的反应无声压抑下去。
真够狼狈。
偶尔目睹南柯的羞耻心,他还觉得不齿。
原来放在自己身上,也差不多。
一个连对方名字都叫不出口的人。
就算想和好,又该怎么去道歉。
空气很安静,两个人各有心思。
被迫加入这个画面的托马只觉得,浑身像是有无数换毛期的太郎丸在爬。
真羡慕读不懂空气,已经在小姐姐温柔的抚摸下忘记仇恨呼呼大睡过去的太郎丸啊。
他却只能被堵在前台的最里面,把从发梢滴在桌面上的水珠从一数到九十九,连一根手指都不敢擅自动弹。
家主大人在干嘛?
快出来救一下啊!
无声的呐喊届不到,还是从外面回来的木漏茶室真看板娘,梢小姐打破了僵局。
梢是终末番的一员,以精明干练深受重用,通常负责在木漏茶室接应各路人员和传递情报。
“小姐和旅行者进城了,托马……”梢一手牵着昏昏沉沉的早柚,边说边掀开茶室门口的挂帘,入眼看见三个大活人,愣了一下。
反抗军应该都藏在暗室里才是,多出的这两个人是什么情况?
南柯循声抬头,和梢对视一眼,马上彼此认出来。
上次来木漏茶室的时候,她们碰过面。
梢于是自动把南柯和散兵划进了自己人里:“你们快进去,不要被旅行者发现了端倪,还有,转告五郎大将,可以开始行动了。”
南柯犹豫一下,放下太郎丸:“好的。”
过去的路上经过之前下棋的包间,南柯朝里望了一眼。
几扇屏风姑且遮盖了破门窗的狼藉,仅足一人通行的缝隙间,神里绫人撑着半边脑袋正在假寐。
听见动静,便睁眼看了过来。
南柯及时转开视线,加快速度经过。
“还以为你会像对光代一样。”散兵落后两步跟在她后面,出声不辨喜怒。
南柯忽略他,抬手敲门:“万叶?五郎?”
没人回应,门也关死,南柯又敲了两声,试探着推门。
室内空荡荡,一个人也不见。
他们明明是在这间房里休息的。
南柯疑惑环顾四下,走进去,散兵跟在后面,“咚”一声拉上纸门,接着问:“你还要继续当他的家政官吗?”
南柯打量着地板上疑似暗门的接缝,蹲下用手背指节轻叩。
地板下果然传出空洞的回音。
散兵站在她背后,背脊挺得笔直,看她乌黑的发丝跟着动作分落在脖颈两侧,露出中间一截洁白的弧度,咬住了嘴唇。
这个女人。
都知道神里绫人对她的企图了。
还不回头。
就算……真的打算另投他人怀抱。
起码。
跟他说句话也好。
胭红的眼尾色泽逐渐浓重。
她故作冷漠的态度,比神里绫人的口蜜腹剑更伤人。
南柯又敲了几声地板,下面终于传出回应:“谁?”
南柯往后让半步,方便对方出来察看:“我是南柯。”
暗室里安静片刻,木制的地板被一只戴着铁皮手甲的手从下方掀起。
倏地,又被另一只手从上方不打招呼地按了下去。
用力过猛,刚要露头的反抗军士兵撞到脑袋,痛得“哎哟”一声。
散兵压在南柯背上,一只手克制着力道抓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伸过她的身侧,按死木板下向上的力道。
“不要。”
抵在背后蝴蝶骨上的吐息低哑微颤。
落在后颈的发丝则是冰凉的。
南柯看着散兵用力摁住地板的手。
修长指节,白皙无暇,因为用力,关节处泛出青白的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