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里绫人手撑在身侧的地板,往后一仰,长舒口气:“好久没体验过这么酣畅淋漓的对局了。”
南柯也放松下来,手肘支在桌面,按着太阳穴问:“绫人先生不是初学者吗?”
“嗯?”神里绫人眨眨眼,反应过来,笑了,“抱歉抱歉,说漏嘴了。”
何其理直气壮。
南柯想到刚才万叶和神里绫人聊的,问:“今晚的计划具体是怎么安排的?”
“绫华带旅行者来茶室,和早柚会合,接着,早柚假装潜入天领奉行,绫华和旅行者则去放烟花,吸引士兵的注意,最后在她们的辅助下,早柚成功偷得密信,皆大欢喜,”神里绫人边说边掰着手指数,数完摊手,“就是这样一个漏洞百出,如果没有身为友人的绫华在,绝对会被旅行者看破的计划。”
作为在暗地里活动的人,要费尽心思让明面上的各种事情都顺理成章,也挺不容易的。
南柯望向窗外,天还亮着,离荧过来不知道还要多久。
万叶收起五子棋,起身道:“五郎在隔壁休息,我也过去了,神里先生,南柯小姐,还有这位……”
“国崩。”散兵微冷着嗓子应。
万叶点点头:“若有什么事情,还请立刻来通知我们。”
神里绫人听隔壁门扇轻声开了又合,问南柯:“今夜怕是没时间休息,南柯小姐若是也想小睡,我去隔壁回避一会儿。”
“不用,”南柯就着清空的桌子趴下,把脸埋进两条手臂间,“反正我也是你的家政官。”
稍显疲惫的声线低细,软得像一团茸茸的团雀幼羽。
神里绫人撑腮压住上扬的唇角,不过多看了南柯一眼,一直不声不响杵在南柯背后的少年走了上来,在南柯边上盘腿坐下,冷眼盯住他。
神里绫人其实并不介意散兵破坏了茶室。
倒不如说,意外多了一名派得上用场的神之眼持有者,他高兴还来不及。
“国崩,招待不周,”隔了会儿,猜南柯应该睡着了,神里绫人把被她冷落的茶杯推到散兵面前,道,“听说这几天你在影向山上,是八重大人委托你来帮忙的?”
“别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散兵冷哼,看神里绫人就跟面前这杯无人问津的凉茶一样碍眼,“为什么把她牵扯进来?”
神里绫人仔细端详一秒散兵的表情:“是说你的姐姐?”
散兵的脸更臭了。
“南柯是我的家政官,自然走到哪里都在一起。”神里绫人不紧不慢道。
那镇定自若的神态,简直就像他是南柯的什么人似的。
散兵被气笑了:“神里绫人,敢打她的主意,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国崩,倒是一点都不掩饰对自家姐姐的妄念。
确信了一直以来的猜测,神里绫人一双浅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向散兵倾身,放低嗓音:“什么样的心理准备?你要杀了我吗?”
这是在鸣神大社上,散兵对南柯放下的狠话。
谁和她在一起,他就要杀了谁。
散兵盯着神里绫人,脸色沉了沉,寒声道:“比死更可怕的事,世上也多的是。”
“你要真有动手的打算,我早在带走南柯小姐的那天晚上就没命了,”神里绫人早就看透了他,坐直道,“威胁大可不必,反正我们也不是竞争对手,没这个必要。”
“什么?”散兵不爽地拧起眉心,莫名有种不被对方放在眼里的烦躁。
“非要我说出来?”神里绫人口气无奈。
散兵唇线抿得笔直。
“你们,应该不是亲姐弟吧。”
说这话的时候,神里绫人特地注意了散兵细微的表情变化,从中得到肯定的讯号后,语气更加轻快。
“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进展,甚至,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连她的名字也无法直呼?”
被神里绫人说中,散兵的肩膀一瞬绷紧。
“所以,我和你没有竞争的必要。”神里绫人轻笑,“不过,也请你安心,你是南柯小姐的弟弟,即便她今后有了别的归宿,身边也始终会有你一席之地的。”
即使南柯就在面前。
即使对方姓神里。
散兵也快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杀念了。
不把他当对手?
呵。
只要他想,抹杀面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分别。
散兵深吸一口气,再看向神里绫人时,什么隐忍,刻意伪装的平静,用以掩饰本性的理智,统统卸去。
紫眸里燃起暗色的火,映着神里绫人的影子,像看着垃圾堆里一具尸体:“你可以试试。”
散兵微微收起下巴,眯起眼眸,嗓音深沉,一丝温度都不带。
这种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天生傲慢。
以及瞳孔更深处深暗的讥诮和疯狂。
简直像一条脱缰的疯狗。
一旦惹上,绝对致命,至死方休。
被这样一只可怕的怪物守在身边,该说南柯是不幸呢,还是幸运呢……
神里绫人握住微微濡出汗水的手心,正待说些什么,缓解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氛,忽然,余光中趴在桌上睡觉的南柯有了动作。
神里绫人和散兵双双怔住。
南柯别开耳边的碎发,抬脸的时候,脸颊上还有几条被衣袖褶皱硌出的红印子。
“我还是不睡了吧。”南柯瞟向身边的散兵。
她眸子乌黑,眼神十分清明。
南柯没有睡着。
准确地说,散兵一坐到身边来,她就思绪乱飞,睡意全无了。
散兵眼里的张狂一滞,像火焰突地被一堆湿沙子扑上,顷刻寂灭下去:“我……”
南柯转而看向神里绫人,眸光平静:“绫人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也请你适可而止,不要把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神里绫人困惑:“谢?”
撂下话,南柯直接站起来,丢下他们转身出去。
安静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南柯背对着身后的房间,低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处理和散兵的争执已经够勉强了。
怎么连神里绫人也来凑热闹。
到底是出于八重神子授意的激将法,还是神里绫人自己的恶趣味,南柯并不关心,犹豫要不要去打扰万叶的时候,听见拐角传来轻巧细碎的脚步声。
南柯低头,是小碎步走过来,歪着脑袋看她的太郎丸。
木漏茶室的前台有两只高脚凳。
托马坐在其中一只上,湿漉漉的金发上搭着毛巾,两手捧着一杯热水吹气。
南柯坐在另一只上,抱着毛茸茸的太郎丸,垂头发呆。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她一脸低迷,托马还是很体贴地收留了她。
和温柔的人相处总是很轻松。
托马谨慎地抿了口热水,眉眼舒展开,把晾在一边的另一只水杯递到南柯面前:“南柯小姐,已经不烫了,喝点水放松一下吧。”
“谢谢你,托马。”南柯抬手接过。
杯子握着有点烫手,太郎丸仰头来闻,南柯把手抬高,听到托马说:“别看家主大人平时看起来无所不能,其实还挺会给人添麻烦的。”
南柯把杯底搁在太郎丸的狗头上,看向他。
“我可不是在嚼主人家的舌根啊,是因为我们都是家政官,我才偷偷跟你交流心得的,”托马笑道,“随时随地要喝团子牛奶啊,一时兴起突然改变主意啊,做事也几乎不和身边的人商量,还爱逮着人捉弄——”
南柯点点头,表示深有体会。
“不过,家主大人也有一项非常难得的优点,”托马微微停顿,又说,“他会听得进我们的建议。所以,如果工作上实在有过不去的地方,南柯小姐直说就好,家主大人会理解你的。”
“是这样吗。”南柯回想刚才神里绫人和散兵针锋相对的对话,微微蹙眉,“‘我是一个人,请不要把我当成东西争来抢去’——这样说出来,不会显得我在发脾气吗?”
托马:?
超纲了。
托马战术喝水,思忖半天,若有所思问:“争来抢去,是指家主大人在跟人争风吃醋?”
南柯顿住:“这两个词……”
应该不算近义词吧?
“我就知道!”托马兴奋捶桌,恍然睁圆的眼睛放射出八卦的强光,“是之前闯进来的那个公主切少年吧!他也和家主大人一样,都喜欢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