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下棋能反映一个人的心性。
南柯指尖捏着棋子,垂眸扫视棋盘。
格线上以最初的白子为中心,已经迅速铺开一片密不透风的棋阵。
其中黑子横冲直撞,无视白棋的布局一味延伸,只在南柯要连出第五枚的时候,堪堪堵来一颗。
如同人的性格有内敛和外向之分,下棋也拥有近似的风格。
个性轻狂的散兵,显然不把南柯的围追堵截放在眼里。
简单浏览完棋局,南柯很快落子。
这是第四次连出四颗棋了。
被牵制的散兵眉心微微拧起,略显烦躁,挨着南柯棋列的尽头,摁下一枚黑子。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分毫不让。
神里绫人从外面回来,看见他们气氛凝重地围着桌子下棋,兴致勃勃加入:“南柯小姐,步步惊心啊。”
就算占了先手,但按目前的局势看,只要白子一着不慎,很可能就会被黑子趁机压制。
“托马还好吗?”南柯分神抬头问他。
“嗯,多亏国崩手下留了情,人已经被我泼醒,继续站岗去了。”神里绫人微笑。
南柯默默给托马点了根蜡:“对不起。”
“哪里。”
神里绫人说着,侧目看向散兵,果然瞥见一脸直勾勾的冷怒。
神里绫人笑得更礼貌了。
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弟弟。
南柯分明在替他道歉,却露出这种表情。
“该你了。”散兵加重语气,提醒。
南柯低头看了眼棋局,放下一颗棋子。
散兵的策略改变得比她预计中快。
不再拘泥于进攻,而是开始花心思排兵布阵,南柯反应慢了一拍,也在这个时候,不小心丢了先手的优势。
南柯抬眼,桌子对面的散兵眉心早就松开,一脸胸有成竹。
但很快那游刃有余的表情就不复存在。
几回合之后,散兵攥着无处施展的棋子,盯着格线上连成一线的五枚白棋,神情难以置信。
区区人类的智能,本来不可能胜过身为人偶的他才对。
南柯却几乎猜中了他的每一步棋。
对上散兵质问的目光,南柯没说话,拨了拨袋子里剩下的棋子,转头问万叶和五郎:“你们要下吗?”
五郎蹭地站起来:“我来!”
不出意外地,五郎也落败了。
“南柯,你太厉害了吧!”五郎两手撑着两只桌角,俯身盯着已经结束的棋局,惊叹道,“我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就输掉了!”
“比起行军布阵,下棋只是小儿科,”南柯莞尔,“等五郎大将熟悉了棋戏,我就下不过你了。”
“嘿嘿,你这么说,我一下子又充满斗志了。”五郎笑着挠头,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晃去。
神里绫人和万叶对视:“万叶阁下?”
“我就算了,”万叶摆手,“下棋打牌之类的游戏我虽喜欢,但都不擅长,就坐在这里做裁判,不出来献丑了。”
神里绫人应了声好,笑吟吟在南柯对面坐下:“那就请多指教了,南柯小姐。”
南柯收棋子的手顿住。
要说在场的人里她最想和谁下。
那必然是万叶。
要说她最不想和谁下。
那必然是对面的神里绫人。
南柯微抿嘴唇,侧头去瞄万叶。
万叶只是苦笑。
“南柯小姐先手吧。”神里绫人食指和拇指夹着一枚光滑的棋子,谦逊道。
南柯硬着头皮看向那张不温不淡的笑脸:“不,绫人先生先吧。”
“不不不,”神里绫人抬手邀请状,“你先。”
南柯:“……”
要不她自愿放弃,换下一个人来好了。
但是按轮次,如果她放弃了,下一个顶上来的就是……散兵。
散兵和神里绫人。
南柯忍住抬手按太阳穴的冲动。
“按规则,应该是新上场的棋手先手,上一局的胜者后手,”万叶此时发挥了裁判的职能,发话道,“所以,应该是神里先生先。”
南柯松了口气。
和神里绫人对弈,还是做后手的那个,别被看破棋路的好。
神里绫人大失所望,长叹一声落子:“唉,行吧。”
南柯跟着落下棋子,怀疑地掀眸看他:“绫人先生,你其实是知道规矩的吧?”
“怎么会?”神里绫人语气轻快。
“明明是来自璃月的游戏,你却很熟悉的样子。”
“嗯?”神里绫人顺着南柯的视线垂眸,看见自己手底布置出的显然并非新手的布局,‘噢’了一声,“我只是在刚才的旁观中有所感悟,对南柯小姐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神里绫人笑得欠揍。
南柯搁在膝盖的另一只拳头也确实硬了。
所以才说,不想和神里绫人当对手。
能赢过散兵,是她因为足够了解散兵,猜中散兵的心思轻而易举。
能赢过五郎,是因为五郎确实是新手。
但神里绫人就……
“南柯小姐这嫌弃的眼神,”神里绫人忽然望着南柯笑道,“真叫人心旌摇荡。”
旁边的五郎:!!!
散兵嘴角重重一撇,威胁道:“神里绫人。”
神里绫人分给散兵一眼,还是笑:“国崩不觉得吗?南柯小姐平素温和,难得生起气来,很可爱吧?”
神里绫人一番话说得南柯手足无措。
她头一次被人这么说。
虽然搞不清楚神里绫人想做什么,却被最后一个问句吸引了注意,跟着看向了散兵。
散兵敛起上挑的眼尾几乎要释放出杀气,触到南柯回头看来的眼神,僵住。
干嘛要看他?
看在她的份上,他没有对神里绫人动手已经很客气了。
她难道还指望他说出什么好话?
散兵的嘴唇动了一下,想反驳神里绫人,又因为南柯的注视抿住。
有些话不能随心所欲地说,他吃过教训。
更何况他们现在正在闹矛盾。
都还没有和好。
散兵忽然错开南柯的视线,别开脸,盯住一旁屏风细致雕花的底座。
这是个机会。
即使是散兵也很容易察觉了。
南柯本来就容易心软,也不怎么会把不愉快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他来茶室找她的时候,听到那些话,动了手,说不定他们已经和好了。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说点什么。
稍微讨她欢心。
她一定……
“可爱”。
只是两个字。
单单两个字而已,也并不违心。
散兵有心张口,嘴唇却不受控制地抿紧再抿紧,几乎咬住牙关。
该死。
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么简单的事情。
为什么就说不出口。
南柯看不见散兵的正脸,只看见他垂在身侧攥得很紧的手。
特地扭过头去,不面对她,也拒绝回答。
南柯无声提唇,不去深究,轻捻指间冰凉的玻璃棋子,目光重新回到神里绫人脸上:“绫人先生,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放水的。”
“天地良心,我这话是发自真心的。”神里绫人也把视线从散兵鬓发间红透的耳廓收回,作无辜状。
对弈继续。
不管是南柯还是神里绫人,都要思索很久才能下定决心,因而进程很慢。
五郎打了个哈欠,和万叶低声说了句什么,起身出去了。
神里绫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南柯聊天:“下棋真是消磨时间的好方式。”
“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南柯问。
“这个嘛,”神里绫人一手拎着长长的振袖,另一手举着棋子在格线上比来比去,“八重大人只吩咐,让我在这里待命,保证旅行者今夜顺利取到证据。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要通宵吧。”
神里绫人终于把棋子放下,嘴角噙起一点笑:“南柯小姐,请。”
本来就处处是陷阱的棋盘,现在又多了两颗地雷。
头一次下五子棋下得这么心累,南柯审视着黑白棋子没有接话,听到万叶问:“神里先生,既然我们都是为了面见将军而努力,为什么不直接把证据交给旅行者,而要这么大费周章呢?”
“万叶阁下大可换位思考一下,”神里绫人说,“来到稻妻只为面见神明的旅行者,本来与任何势力都没有利害,经历诸多,终于决心帮助柔弱的社奉行,与最初的目的为敌,这个时候,却发现社奉行手眼通天,连愚人众密信都能搞到,不会产生什么怀疑吗?”
“这个……”万叶垂眸。
“万叶阁下与旅行者的交情纯粹,不认同我的做法,我很理解,”神里绫人看南柯落子,也摸出一颗新的棋子,“但我们这方也是事出有因,实在需要旅行者这个帮手,还望见谅。”
万叶摇头:“为国为民,我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私情上,无论如何,绫华与旅行者之间的友谊货真价实,等到尘埃落定,会找机会说开的。”神里绫人说完,拿着棋子的手悬停了半天,终于无奈抬头,“我说南柯小姐,我们还有必要下下去吗?”
整张棋盘几乎被铺满,只剩两个空位了。
“当然有,”南柯看着他的手,头也不抬,“要是绫人先生平白眼神不好,或者手抖下错地方,我就可以赢了。”
“很遗憾,鄙人还没有到那个年纪。”神里绫人把棋子落到另一个位置。
南柯叹气,跟着用手里最后一颗白棋补上最后的空位。
和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