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药,神里绫人叫来托马,把晾干的文书交给他,便带着南柯离开了木漏茶室。
散兵没有立刻跟出来,南柯走了一段,忍不住回头看,听见神里绫人问:“很在意?”
南柯默了一下,收回视线:“我们是回神里府吗?”
“总是要找个显眼的地方坐坐,让盯梢的人安心一点。”
大街小巷的小贩已经全都开张,街道上人来人往,南柯暗暗扫视,认不出哪些是跟上来的尾巴,果断放弃:“如果没有要紧事,今天可以就待在稻妻城里吗?”
“嗯?”神里绫人脚步一缓,回头狐疑地看着南柯,“莫非,又是因为南柯小姐的神秘预感?”
无论怎么观察,神里绫人始终都看不出,南柯到底是从哪里知道那些跟她八字不着一撇的情报的,只好归为玄学。
“算是吧。”南柯勉强接受这个设定。
“可是,”神里绫人指指自己的黑眼圈,“我也不是铁打的,还是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
“那,”南柯略微思忖,“去我家休息?”
南柯眼神纯净,不带任何其他想法。
神里绫人当然也知道。
但看着她的眼睛,还是没忍住笑了:“南柯小姐,大白天的……”
单身女性带单身男性登堂入室,大概率还会关门独处,她就不担心发生点什么吗?
说到一半,神里绫人还是把后面的话抿了回去,含笑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柯越过他到前面带路。
荧和女士的御前决斗,还有和将军的战斗,不出意外都会发生在今天。
虽说自己帮不上荧什么忙,但待在稻妻城,总比远在神里屋敷来得心安。
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向下走,沟渠流水冲刷着路边飘落的梦见木花瓣,淙淙轻响。
一切尚且平静,整座城池对即将大变的风云一无所觉。
弥生漆器的铺面外,弥生七月挪了挪新制漆瓶的摆放位置,反复几次,总算满意,抹着脑门晒出的汗回屋檐下,忽然注意到人群中走来一个颀长的白衣人影。
大部分漆器价格不菲,是以赚的都是贵人们的摩拉,从那优雅的走姿,矜贵的气质,低调却质地上乘的衣着来看。
弥生七月无比确定,对方绝对是自家的潜在客户。
更别说对方身边不仅没有碍事的家仆。
还站着自己的熟人。
弥生七月扬起一百分的热情笑容,向他们招手:“南柯,好久不见啊,进来坐坐!”
“七月小姐?”南柯停下,回她一个礼貌的微笑,“好久不见。我现在不太方便,改天吧。”
“来嘛,”弥生七月看上的就是她的不方便,“你家国崩的事儿,我心里可是天天都挂念着呢!”
国崩?
南柯一怔。
国崩能有什么值得弥生七月挂念的事?
有心不去深究,却还是控制不住在意,南柯踌躇着,回头征询神里绫人的意见。
“南柯小姐随意。”神里绫人笑。
走进店里,弥生七月已经在林立的漆器间摆好了漂亮的坐垫,用余光不停打量着进店的神里绫人,脸上就差写上“金主来了”四个大字了。
南柯反应过来弥生七月的小九九,无奈叹气:“七月小姐。”
“昨天国崩打我这经过,我还问他呢,他理都没理我一下,”弥生七月闻言看回南柯脸上,“嗳,他的定情信物,到底送出去了没有?”
这确实也是弥生七月关心的事。
“定情……信物?”南柯却露出一脸困惑。
“你不知道?”弥生七月诧异,“国崩有喜欢的姑娘了,个把月前,来我这儿做口脂盒……”
弥生七月每说一句,南柯的眉心就微微皱起一分。
她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
“是国崩亲自过来的吗?”南柯问。
“是啊,还是我手把手教他,做完前几道工序的,”弥生七月奇道,“不会吧?你一点没听他说?”
南柯摇头。
这下轮到弥生七月愕然。
南柯和国崩这么亲密,还以为他们会无话不谈呢。
“如果是说漆盒,”神里绫人看了看两人,慢声道,“我似乎听说过。”
南柯和弥生七月一齐看过去。
神里绫人斟酌一下语言:“只是听说而已——七月小姐,这是国崩去神里府做工那段时间的事吧?”
被贵公子称呼了名字的弥生七月连连点头:“对对对!”
“那就是了。”神里绫人看向南柯,“确实有这回事,不过,他具体要送给哪位心上人,我就不清楚了。”
南柯微抿嘴唇,垂眸掩饰情绪,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被弥生七月直言是定情信物,散兵亲手制作的东西。
会是送给她的吗?
但是,过去了这么久,如果真的想要给她,散兵早就说了。
那……就是给别人的?
……
原来。
散兵不接受她送给他的礼物,理由在这里。
神里绫人把南柯郁结的表情看在眼里,目光四处晃了晃,落定在被弥生七月摆在置物架最显眼位置,一只小巧玲珑的描金漆盒上。
“七月小姐。”神里绫人抬起下巴点点那只漆盒。
弥生七月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满面春风把漆盒取到神里绫人眼前:“您眼光真好,这是我最近最得意的作品,用浸过香的上好孔雀木……”
“我要了。”神里绫人端详一眼漆盒,便递进南柯手里。
手指触到漆器温润的触感,南柯回神,迟疑一下,还是收下了。
她是家政官,充当购物车本来也是分内业务。
不仅如此。
还得负责结账。
暗暗脑补着粉色八卦的弥生七月在看见南柯掏出钱包的一刹那,幻想破灭。
“你们两位……”弥生七月收下南柯递来的摩拉,眼神在他们俩之间逡巡来回,满是疑惑,“到底是……?”
“七月小姐的手艺很不错,我会再来光顾的。”神里绫人风度翩翩地一笑。
“是是,”弥生七月收起多余的好奇心,笑道,“随时欢迎光临,慢走啊——”
太久没回家,门脚积了一小堆从街道吹来的梦见花瓣,南柯一开门,就簌簌都飞进了屋子里。
南柯带着神里绫人进去:“你先坐,我收拾一下。”
经过室中央矮桌的时候,她熟稔摸出桌底的抹布擦干净桌面,顺手把刚才的漆盒掏出放在了桌边。
神里绫人暗叹。
这都没能擦出火花。
怕是全稻妻城都找不出几个比她还傻得可爱的了。
神里绫人随意在桌边坐下,把玩着小小的漆盒,道:“不必太麻烦,事了我们还要回神里屋敷,能将就休息就行。”
“事了之后,托马应该自由了吧。”南柯擦完一小块地板,直起身。
“倒也是。”神里绫人把漆盒搁回桌面,“那,我是不是该给南柯小姐结工资了?”
“等一切结束再说也不迟。”
“不不,万一计划失败,我没能全身而退,南柯小姐岂不给我打了白工?”
“不会的。”
南柯打开衣柜,抱出被子,在擦干净的地板上展开铺平。
她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情绪,仍旧专注细致的动作,仿佛不是在讨论未来,而是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
神里绫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动作,半晌,提唇道:“那就依南柯小姐说的,等一切结束吧。”
好歹把这位话痨大少爷安排进了被窝,南柯半合上卧室的推门,终于能趴在桌上休息。
重金买来的漂亮漆盒像个什么小物件似的,也和她一样孤零零地躺在桌子边。
精细的藤蔓雕刻,描金的花朵,繁花锦叶间巧思暗藏的可爱小兽。
散兵亲手做的那只漆盒。
到底,送给谁了呢?
不得而知。
没有头绪。
一定不会是她这么迟钝,只会凭借冷战希冀改变的笨蛋。
南柯无声叹气,把脸埋进双臂间。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在熟悉的地方心安一些,直到门被拉开,一股冷冽的强风穿堂而入,南柯才猛然惊醒。
抬头望去,门前是神里绫人惊愕的背影。
门外的天空浓浓乌云压摧,细密的电流游跃其间,间或雷暴的轰鸣。
无比强大的威压也如同这云层,自稻妻城的高处无形兜头笼罩。
有大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