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阵前线,海贼一方。
“好强!和那天的官兵完全不一样!”
“顶住!不要被突破了!”
“该死!”
本以为能轻轻松松打得幕府军落荒而逃,甫一交手,海贼们却骇然发现,自己对上的士兵和那天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骄兵必败,节节后退时,后方百目鬼派来的第二波支援抵达,勉强扛住了幕府的进攻。
这时对方却突然后撤,还来不及反应,幕府的火铳队又替了上来。
一波扫射之后,海贼们损失惨重,趴倒在船只里完全不敢抬头。
百目鬼面色凝重,又派弓箭队出阵。
幕府的火铳杀伤力强,射程却不如弓箭,很快不敌,打前阵的海贼们趁机撤了下来,另一批蓄势待发的海贼顶了上去。
幕府精兵见给足了敌人下马威,见好就收,接下来便是大批普通士兵的白刃对垒。
浅濑响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厮杀声贯耳,硝烟和血气一同灌入口鼻,衬着远方桅杆上随风飘摇的熟悉巫女服裙摆,比邪祟的腥血更令人反胃。
“杀!”
“为了将军!为了稻妻!”
“杀上清籁岛!杀光清籁民!一个也不留!”
这连人性也失去的疯狂的屠戮欲。
“上啊!让那些官兵看看!清籁岛的骨气!”
“想想身后被将军摧毁的清籁岛!难道我们要一辈子住在这种地方吗!”
“打败了幕府,我们哪里都可以去!”
这脱离初衷的恬不知足的贪婪心。
各有正义的理由,各有人性的丑陋。
往来冲杀之中,对面终于放出了底牌,魔偶剑鬼和鬼族道启出现在视野中。
百目鬼的刀在上次折断了,现在手中握着一杆黑色的十文字长枪,深吸一口气,提枪向前。
走了一步,又回头看向浅濑响,眼中神光炯炯:“浅濑阿姨!”
男人的眼睛比腰间光芒大盛的火系神之眼更亮,更似千言万语,写满坚定与仰慕。
不止是那头被戏称为昆布丸的黑色卷发。
还有不羁的性格。
不言放弃的责任心。
以及这双眼睛。
都何其相似。
浅濑响曾一度避开了百目鬼的眼睛,此刻直面着其中如火的期待,轻声一叹,首次柔和了神情:“愿你武运昌隆。”
百目鬼看得一呆,握紧手中的长枪,咧开一个爽朗的笑:“那我去了!”
百目鬼纵身一跃,跳下船头。
浓郁的火元素光热乍起,将阴沉天地烫出一个洞,也灼痛着浅濑响的心。
“如果当初你没有随将军出征的话,那我们的儿子,如今应当是他的年纪了,”浅濑响微微闭目,“而我就应当姓高岭,或者由你姓浅濑了。”
“本以为再也与家室无缘,却有了继承衣钵的人选,既是弟子,也宛如家人,而今亦因我受苦。”
“昆布丸,使我陷入如今这局面的,使你即使归来,也无法再履行与我约定的,从来都是……”低而细的嗓音吐露唇边,顷刻便随风消散,“战争啊。”
争斗之种已然埋下。
不论最后的胜利由谁摘取,战争都绝不会平息。
或是由幕府屠尽饱受折磨的叛民,连她身后无辜的老弱妇孺亦难逃一死。
或是由海贼转而举兵侵略其它富饶的土地,美其名曰为生存而战。
浅濑响举起手中的飞雷之弓,绯色的灵光镀上弓身,更添一层夺目威光。
虽说对不起灵善坊老师,过去在影向山偷学的真正的“法术”,就用在这里吧。
她是巫女。从始至终。
立于绝对公正之地,绝不偏袒……任何为祸世间的存在。
只希望寝子。
千万不要闯进雷霆里来。
远处,道启尚未出手,旁观战意熊熊的百目鬼以长枪与剑鬼殊死搏斗,高声劝降:“放弃吧,左卫门!现在求饶,我还能为大将说情,留得你等的性命!”
“我堂堂海上男儿,绝不苟活于敌人的慈悲!”百目鬼大喊,长枪一挑,竟然刺穿了剑鬼的胸腹。
被伤及核心的剑鬼动作顿止,道启见状拔刀出鞘,跳上前去。
兵刃交错的两人都未看到,一道绯光缠绕的雷矢自战场升起,向着远方暴虐的雷霆间飞去。
射穿漫天不详的灾难之羽,破开孕育雷电的极黑云层,飞越整座清籁岛,直入高天之上,那镇压紫电之鸢垂死怨恨的千年大结界。
战场远端,通天彻地的紫雷如翼展开。
那是陡然抹白天地的巨大闪光。
是轰然中开又掀翻一切的气浪。
身躯被抛到空中,宛如海上如珠的白浪,再也辨不清方向。
——
寝子是只猫。
寝子伸出爪子,拍拍面前竖立的淡绯色的结界。
纹丝不动的结界环绕着寝子。
范围很小。
小到只够它盘卧柔韧的身体,连一个普通的四肢舒展都做不到。
在闪光的紫色羽毛自天空飘下后,在港湾的平静被乍然的喧哗打破时,寝子被一双柔软的手抱起,下了船,轻轻放在了这片沙滩上。
“寝子,”女人的红裙铺开在打湿的沙子上,低垂的面容带起微笑,温淡得像夏日天边的云彩,“寝子,乖乖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
寝子是只猫。
但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是聪明的猫。
于是寝子点点头,弯起后腿,在女人面前乖乖坐下,尾巴搭在两只并起的前爪上,一扬一扬:“响~”
响是寝子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生物。
虽然种族似乎并不相同。
总之,也只能将对方放在“母亲”的位置上了吧?
响又笑了笑,低头,唇角压平,纤细带着粗茧的手指落在寝子爪前的细沙里,环绕着寝子,画了一个圈。
这叫猫无可奈何的结界便升了起来。
回忆完毕的寝子又拍了拍结界,呲牙对它发出一声怒吼。
结界不给回应。
寝子只好耷拉着耳朵,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转圈。
紫色的羽毛像是突如其来的阵雨,密密麻麻,下个不停,惹猫讨厌。
大海远处,本来以猫的视力能够看见的船只,也被浓烟遮盖。
寝子转圈的脚步越来越凌乱。
开始感到不安。
它想起响和她身边的两个人类,离开神社的那一天。
那天,它等了一天一夜,等到饥肠辘辘,也没见他们回来。
那天的寝子只好循着他们残留的气味,伶伶仃仃地,一路独自找来这个港湾。
今天和那天是一样的。
响的船向大海驶离了。
他们又留下它一个了。
可今天的寝子,连这小小的结界也出不去。
寝子又想起响身边那个年幼的人类。
穿着和响一样的红裙,常常和寝子围在一起,玩狗尾巴草的人类。
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
响也会消失吗?
寝子越来越不安。
一道紫红光芒仿佛逆飞的流星,划过寝子的头顶。
寝子的目光追着它,圆圆的猫眼一眨不眨。
眼睛还没能看见什么,每一根毛发突然因天外陡然升起的强大危机感,齐齐竖了起来。
“响……”寝子瑟瑟趴在沙子上,哀哀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