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仿佛变成了泥沼。
脖颈上的锁链开始显形。
自尊心土崩瓦解,屈辱泛着腥臭,恐惧越是对抗越是深黏,南柯一点点地被拖拽下去。
“叫叔叔。”被按在了谁的旁边。
太近了,距离太近了,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远离,可是身体动弹不得。
该怎么办?
只要好好地忍耐。
只要安静地听话。
就会过去。
明知道应该怎样捱过去,可是……散兵在。
她该怎么办?
每一寸空气都变得沉甸甸的,南柯被压着拽着,陷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无法自拔。
头顶被摸了摸:“南柯,你好啊。”
南柯紧紧抱住自己,弓起腰背,嘴唇咬紧,咬得出血。
不要。
盖着校服裙的膝盖落上来一只手:“听说你成绩很好?”
被生生敲碎还未重塑的内心毫不稳固,排山倒海地开始崩溃。
“读初中还是高中?”
“看着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发育真不错啊?”
不要把她不堪的过去,摆在她最不想被看见的人面前,一刀刀地凌迟。
“今年多大了?”
上手臂被捏住,揉搓,父亲坐在酒桌对面,笑着说话:“十四岁。”
战栗个不停的喉咙终于关不住声音,一丝哭腔从唇边逃逸。
她认输了,现在就认输,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让散兵看下去了。
她……
“怕什么?”耳边一道异常冷酷的少年嗓音,“有我在。”
南柯的眼前一片混沌,手指更用力地掐进手臂,带出钻心的痛楚:“别说了……”
别提醒她,他的存在了。
散兵静了两秒钟:“这只是个梦。”
“别说了……”
他分明知道,这就是她真实的过去。
“睁开眼睛,”散兵沉了嗓音,带着不由分说的命令式口吻,“被人欺负却连一丝愤怒和反抗都没有,你是笨蛋吗?”
南柯呜咽一声。
“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按我说的做。睁开眼睛。”
斑驳的彩色还在闪烁,逆光下是刺耳的噪音,围在桌边的人,桌面摆满果盘和酒瓶。
身边人的手还明目张胆落在她身上,嘴上在和对面的父亲说,南柯很不错,听话,漂亮,很适合做他女儿的陪读。
南柯不禁屏住呼吸。
这和她的经历不一样,当时这件事并没有谈拢,梦境在向更糟的方向脱轨。
“站起来,”散兵指令精准,“看见桌上的瓶子了吗?”
那是服务员刚送进来的一打啤酒,还没揭盖,就放在她面前。
“拿起来,看旁边,”厌恶与杀意混合,染上一丝邪肆的笑,“不指望你能一击毙命,把瓶子砸破就行。”
南柯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要她去伤人?!
“这是神明的旨意,按我说的做。”散兵不容置喙。
就算他是她的神明,也绝对不是善良的神明。
南柯却奇异地信服了。
过去曾坐在这里无声隐忍的她已经死了。
既然已经无法再忍受……
南柯伸手捏住一只啤酒瓶的瓶颈,身边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却并没有在意,随手推过来喝了一半的酒杯,对面的父亲看向她,说:“给叔叔把酒满上。”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
犹嫌一只手不够发力,南柯倒过酒瓶,双手紧握玻璃的瓶颈,高高举起,映着绚丽的灯光。
“啪!”
玻璃碎裂,啤酒的麦香混着雪白的泡沫四处飞溅。
比想象中来得轻松。
南柯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憋泪,又莫名自嘲想笑。
包厢里却兵荒马乱。
被敲头的人发出半声惨叫,当场晕了过去,顺着沙发和酒桌的缝隙滚到地上。嘈杂的歌声跟着停了,背景音乐还在继续播放,有人跑去一边按亮了头顶的大灯,照亮一片狼藉的现场和面色苍白,依旧双手紧握着酒瓶的南柯。
“南柯,你疯了!”父亲歇斯底里,站起来朝她举起手掌。
“酒瓶别扔,”散兵声音愉悦起来,“谁靠近你,就对准谁。”
破裂的半只啤酒瓶,酒液还在一滴两滴往下落,和尖锐的断面一起闪闪发光,南柯举起来,朝向父亲。
父亲震惊地僵住了。
要给她的耳光当然也没能落下来。
“去门口,不要把背后留给他们,”耳边的声音仿佛木偶线,准确无误地操纵她的四肢,“一边撤退,一边跟着我说……”
“就凭你们也配碰我?”南柯看着满屋子人,落字如冰,“为你们身在另一个世界感到庆幸吧,否则,我一定让你们……比落进地狱还要生不如死,杂、杂鱼们!”
好不容易念完国崩大人的口谕,南柯退出包厢,把酒瓶往门口脆声一砸,掉头就跑。
“没用的家伙,”散兵在她耳边轻笑,“这都能嘴瓢,看来舌头还远远不够灵活啊?”
南柯拼命逃跑中,差点平地摔。
南柯没有去酒店前台借电话,而是直接跑出去拐了个弯,找上酒店旁边的十字路口。
来的路上看到这里有交警执勤。
她校服上还印着xx初中的字样,又一身酒气,听完她的诉求,交警立马拿起了对讲机。
巡警开车过来很快,坐着警车去派出所的路上,隔壁车行道上,救护车和警车才刚到。
安全了。
南柯吁了口气,往后靠在座椅上。
然后就是在派出所折腾到大半夜。
先是被有所觉察的女警叫去了解情况,没多久,父亲他们也到了,南柯未成年,先说明了来龙去脉,隔着前台趴在一个警察的电脑桌边,看那群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被训斥得抬不起头。
南柯小睡了一会儿,被叫起来的时候,除了父亲的其他人都被赶走了。
似乎是已经谈好了调解,她可以回家了。
“我不敢。”南柯看着面前瞪着眼睛的父亲,低下头,“他又会带我去酒店。”
于是警察拿给她一张表,让她写下住址和学校,说会不定期走访。
回去的车上,共处一片狭小空间,父亲的怒气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重。
“你确定他再也不敢对你动手?”散兵问。
“应该吧。”南柯低声回答,望着窗外拖长成线状的车水马龙。
大闹了一场,她居然觉得很平静。
手里坚硬酒瓶的触感若有似无,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那个出手伤人的女孩子居然是她自己。
像做梦一样。
不,这本来就是梦吧?
南柯重新回想起来。
是根据她的记忆做出来的梦魇。
但奇怪的是,她今晚逃出来了,梦境却并没破碎。
难道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