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放过了她。
南柯握着剪刀进卫生间,白晃晃的灯光下是一面镜子,照出一张毫无朝气的稚嫩脸庞,还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南柯一点一点把碎发修剪整齐,看着镜子里的人,许久没有作声。
刚才,母亲或许不仅仅是要剪掉她的头发,而是真的想杀了她吧?
这里是梦魇之中。
如果浅濑响说的是真的,在这里受伤死去,在现实中也会一睡不醒。
那么,离开了散兵金刚不坏的身体,南柯有太多方式可以被加害。
但好在是她自己的梦魇。
她早已经对这样的闹剧游刃有余了。
没关系。
南柯向着镜子里的自己吐了口气。
早已经过去了,不管后面还跟着多少折磨,她都会抵抗到底。
“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听见我的?”
平白无故地,又听见了散兵的声音。
南柯一惊:“你在哪儿?!”
“当然是在你的身体里,”低沉的声音像是附在耳边,带着一点看她好戏的笑,“别紧张,就当你是……被神明选中的幸运儿就好。”
南柯张着嘴,一时没能说出话。
好不容易取得了沟通的机会,不应该优先讨论怎么离开梦境吗?
散兵这是在故弄什么玄虚?
“乖乖听我的话,你就不会受伤,知道吗?”散兵柔和了嗓音,接着对她说。
语气还带了丝诱哄,和平时判若两人,简直像是在和小孩子交流。
南柯迟疑点头。
镜子里的倒影也跟着点头。
南柯幡然醒悟。
不对,现在她就是小孩子。
散兵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吗?
参照自己在他梦里的经历,如果散兵也只能跟着她的身体一起被动旁观,那会认为她还是个小孩子也不奇怪。
南柯:“那个,我其实……”
“先叫声国崩大人听听吧?”
就算看不到人,散兵微敛眼眸,挑高眉梢的促狭表情也立刻浮现在了南柯眼前。
南柯看着镜子,无语凝噎。
“怎么了?神明可是特许给你直呼名讳的恩赐。”
“我……”
她是二十一世纪坚定的无神论者。
算了。
他开心就好。
“国崩大人。”南柯无感情。
“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狂笑声魔音灌耳,南柯徒劳地捂住耳朵,深感无奈,满心的无力和不安却也跟着烟消云散。
就像是寄居蟹突然找到了壳。
忽然间再大的风浪也不再可怕了。
这一年南柯初二,十四岁。
人生第一次剪短发,还是自己的狗啃手作发型,一去学校,就被同学大喇喇地翻白眼嘲笑。
“什么鬼啊哈哈哈……”
南柯翻着书找上回统考的卷子,没有理会,因为散兵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剪成鲶鱼头公主切。
“那国崩大人要留波波头吗?”南柯展开试卷遮住嘴,假装天真无邪地反问。
散兵默了三秒:“神明的形象岂是你们凡人能置喙的?”
“那我也不要。”南柯压着上扬的嘴角,抚平薄纸上的折痕,开始估分。
南柯和南意同级,因为放学后总是要给在家自修的南意辅导,所以对学业十分上心。
满分150的题目,估分145,课上对完答案之后,148。
“怎么又是那个阴沉女第一……”
“闭上你的嘴吧,人家学习比你认真多了……”
父亲今天难得开车过来。
南柯没有注意停在路边的车子,从边上走过的时候还在思索怎么给南意讲题,冷不防被一只手抓住,吓得差点喊出声。
回头看见熟悉的脸,蹦到嗓眼的心倏地落下去,又慢慢重新提起来:“您来学校干什么?”
“上车。”父亲没有多解释,收了手钻回驾驶位。
南柯被送到了理发店。
不整齐的碎发被咔嚓咔嚓修成齐耳短发,露出整截修长细腻的脖颈,上方是略显小巧的五官,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透露介于少女与成人之间的沉静气质。
父亲站在理发店外打电话,时而投过来一眼,看南柯剪得差不多了,拿着手机径直走到前台付账。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柯站起来的时候,散兵在她耳边提醒,“提防一点。”
“好。”南柯轻声回应。
沿路并不是熟悉的风景,车子一路开进一家大型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南柯浑身血液冰凉。
等闸机抬杆的时候,父亲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忽然冒出一句:“我有个客户想给他女儿找陪读,你成绩不是还可以吗?反正闲着也没事做,待会儿别给我丢脸。”
“只是陪读吗?”南柯声音冰凉。
“不然呢?”父亲从后视镜看过来,对上南柯的表情,嘲讽地撇了下嘴唇,“成天在学校里都学些什么,小小年纪胡思乱想,对大人一点尊重都没有。”
尊重?
是说把她拉进全是酒臭的包厢,按在不怀好意的五十岁大叔身边吗?
绝不能让散兵看见那些。
“我不想去!”南柯斩钉截铁,手落在车门把手上,“放我下去!”
“别胡闹!”父亲冷声警告。
“我还没有成年,带未成年来酒店,是可以报警的!”
“都说了是面个陪读,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闹什么闹?你还想把你爹送进派出所吗?!”
“放我下车!”
“南柯,我说了你别给我丢脸!”车辆停稳,父亲没有打开车门锁,回头厉喝,“要不是南意身体不好,你以为这么好的机会轮得到你?!”
“放我下车!”
南柯的诉求只有这一个。
怎么样都好。
在有散兵在的地方,她绝对不要被那群恶心的……
“答应他,南柯,”父亲愈演愈烈甚而谩骂的斥责声中,散兵的冷笑声清晰异常,“我会让他尝尝什么叫做后悔。”
南柯的大脑空白一瞬:“我不……”
但还是被生拉硬拽,拖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父亲和她,高大宽厚的成年男性身体像一堵厚墙一样,牢牢地堵在面前,南柯恨不得整个人钻进身后冰冷的墙角里,紧紧咬唇,憋泪憋得眼角通红。
包厢里带k歌,门没关,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男人跑调的粗犷嗓音钻出门缝,南柯被强硬地拉进那片灯红酒绿。
扑鼻的酒味让她快要作呕。
“姗姗来迟啊,南总?”歌声还在继续,有人看一眼南柯,又看向牵着南柯手的父亲,朗声笑。
“路上小堵了一会儿。”门被父亲关上了。
有人靠近过来。
南柯禁不住开始发抖。
不要。
不要。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