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不见月的乌云下,夜色深沉,灯火渐歇。
不安定因子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等阿望被散兵轻踹一脚,示意房顶,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已经咬着一只昏迷的家禽跃向半空。
“怎么阵法没反应?!”阿望猛然惊觉,抓弓追去,“站住!”
南柯昏昏沉沉被她的声音叫醒,映入眼帘是布置在房前屋后用于警戒的阵法猛然溢散淡绯的光点,半空一条油光水滑的长长黑色尾巴一闪而逝。
逃走时才触发阵法?!
对方难道从头到尾都躲在屋子里?
阿望的衣角极快消失在前方的拐弯,南柯跟着追过去一步,被拽住手。
“国崩……”她回头。
“用元素视野。”散兵捞着她一跃上房顶,声线沉冷。
充斥着深深浅浅流动的元素,宛如负片的光景里,一丝火元素赫然蜿蜒在重重屋瓦间。
顺着痕迹回头,起点是一道烟囱。
“怕不是哪家烟囱堵了……”。
竟然一直藏在那里!
不容太多思考,散兵已经带着她跑起来。
扣在肩膀和膝弯的手指温暖有力,越过一重又一重屋顶,风声和身下木屐踩响瓦片的脆响混在一块。
不出十几秒,他们追上了搭弓挽箭的阿望。
阿望也跳上了屋顶,箭矢所指的前方,黑暗掩盖了妖怪的真实面貌,毛皮中抖落的灰烬一路拖曳元素痕迹,仍在逃窜。
这是阿望的历练。
因而散兵没出手,南柯也没动。
夜里风力细弱,迎面吹来,阿望凝神,正要卸力,突然鼻腔一痒。
“阿切!”
蓄好的一箭失了准头,“嗖”声射在房下的路面。
“啊!”阿望懊恼大叫,用力一跺脚,纵身继续朝妖怪追去。
散兵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朝南柯轻笑:“幸好不是我的手下,真是太菜了。”
“打喷嚏是不可抗力,”南柯帮阿望辩解了一句,望着前方,“这妖怪在向村外逃?”
“赶走也算一种解决方式吧。”
阿望到底体力有限,堪堪追到越石村边缘最后一幢屋子停下,赌气地把箭一掷:“可恶!”
还是跟丢了。
“不急于一时,”南柯拍拍散兵肩膀,落地,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阿望,“至少我们成功保住了村子的财产,不是吗?”
阿望扁着嘴回头,看见南柯手里奄奄一息的鸭子。
是南柯一路追来,眼尖在房顶捡起来的。
“唔。”阿望勉强应了一声,接过。
阿望像只霜打了的茄子,捏着鸭翅膀闷头闷脑地跳到地面去捡箭,摇摇晃晃往回返。
第一次独立捉妖就宣告失败,想必对她打击不小。
南柯叹了口气,望向村外的荒野,一路追逃,从烟囱里带出来的灰烬也几乎被吹散,元素痕迹几不可见,没法追查了。
“国崩,能再陪我走一趟吗?”南柯收回视线,回头问。
“无所谓。”
南柯去的是妇人家。
落地时天色微明,一层晦蓝色的薄雾笼罩里,面前的屋子安安静静。
这次南柯没打招呼,找到一扇没关严的窗直接翻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东西不多,比起他们昨天调查时去的那些人家,堪称家徒四壁。
用发白的布帘子遮挡的卧室里,妇人满面忧愁睡得正熟,身边是同样熟睡的她幼小的孩子。
南柯放下心来。
和盗窃事件无关就好。
但时隔几日再次相见,这孩子愈发形销骨立,原本只在手背才能看见的黑色毛发,也蔓延到了脸上。
毫无疑问,祟神仍在他体内肆虐着。
但按祟神病的潜伏期,现在早已经超过七天了。
难道是这些非人的变化吊住了他的命么?
南柯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毛茸茸的触感像是某种小动物。
兴许是毛尖神经敏感,小男孩一下子惊醒,怪异的眼在幽微的光线里戳出两个黑漆漆的破洞,直勾勾地盯着南柯。
“嘘。”南柯一手拍抚着他,另一手抬起,食指比在唇上,“继续睡吧,做个好梦,你会好起来的。”
小男孩神色放缓,低弱地呻吟一声,又慢慢合上了眼睛。
南柯轻手轻脚起身出去,散兵站在门口,把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直到离开屋子,才神色警觉地问:“会好起来是什么意思?”
“出尔反尔的是他母亲,就算是连坐,他受的苦也足够多了,”南柯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握住左手的腕骨,那里的伤疤早已脱落,平坦光滑,“而且,第一次有人越过了祟神病的第七天没有发作,这不是个好机会吗?”
不曾血脉相连的兄长。
命运使然,无缘相伴到最后的踏鞴砂的家人。
南柯永远不会忘记大家共同的愿望。
南柯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弯弯,是真心实意为此感到欢喜。
明明应该即刻打消她痴人说梦的想法,阻止她犯傻。
她纯粹到天真的笑意里,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夺目。
“如果你胆敢为此去死,”散兵沉声威胁,“就别怪我把这小子的尸首倒吊在神像上。”
南柯想象那个画面,不由浑身一凛。
“我会注意的,”她忌惮地皱紧眉头,“一不小心死掉,再回来要很久吧,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的。”
散兵脸色霎时一变:“谁说我要等你了?”
在镇守之森死掉的时候,散兵确实没有留在原地等她。
想到这里,南柯迈不动步子了,抿了下嘴唇,望向他问:“不等吗?”
浓浓的失落,底下的期盼微弱得宛如细小流星,若隐若现,放着不管,马上就会熄灭似的。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散兵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当年在镇守之森,”半晌,他语气生硬,隐约质问,“我可是足足从春天等到了秋天,分明是你没回来。”
南柯一怔。
“当年”吗?
在她这里,那些才只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事而已。
“我不知道鸣神大社有神像,”意识到和散兵度过的时间不一致,南柯气弱地捏紧了手腕,低头盯脚尖的石子,“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快三年了。”
这件事只要提起,就意味着双方的失信。
所以不管南柯还是散兵,都不自觉地回避了这个话题。
南柯也觉得不好受,带上几分怨怼,接着说,“你还不是……在我来找你之前就离开了。”
“……说得我知道似的。”
一字一字按捺着莫名的怒气,南柯侧头,散兵单手压着斗笠,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下,露出的指节微微用力泛出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