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镇守之森,风平浪静的海边,小小的渔村仍旧平和。
“南柯,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踏鞴砂?”贝壳和碎石铺的小路上,阿望拉着南柯问。
南柯看向前面的浅濑响。
“师父肯定会说‘无所谓’的。”
浅濑响步伐不停,也没回头:“的确。”
“那我也回去一趟吧。”南柯抚了抚胸口。
终于明白散兵从前为什么总是执着于心了。
想起上一次在踏鞴砂的神像醒来,散兵坐在旁边抱怨的画面。
心跳的泵动随之变得温热鲜活。
提醒她,她还没有到无路可走。
这是南柯现在唯一拥有实感的慰藉。
远处的海潮线上零零散散站着收网的渔民,两个年岁相近的孩子学旁边的父母抖着渔网,不知是谁先注意到,陆续回头看向经过的她们。
南柯认出,那是春香一家。
春香和其他一些渔民们一起高高挥手,喊:“巫女大人们,一路平安!”
可他们似乎已经认不出一面之缘的南柯了。
“不必回应。”浅濑响直视着前方,淡声道。
南柯收回目光,就此经过。
清籁岛与稻妻幕府关系紧张,从鸣神岛开往那里的只有战船。
近年因造兵厂事件一度荒废的踏鞴砂,就成了清籁岛居民对外交易的秘密口岸。
巫女司灵,不涉政事,以防节外生枝,自然选择后者。
但八重神子一路安排的接引和巫女身份的便利也到此为止了。
一落地,各种心思各异的目光就齐刷刷投了过来。
都知道巫女不好惹,路边坐着的几个野伏众盯着她们从下船到上路,眼神不善。
南柯暗暗绷紧了神经。
“不用紧张啦,南柯,”阿望拍拍南柯的肩,笑容轻松,“都知道我们干的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没人会不识相往我们刀口上撞的。”
踏鞴砂隶属名为神无冢的群岛,位于最南方,她们现在所在的是由天领奉行驻兵管控的最后一处幕府领地,天领阵屋。
即是日后被称作“九条阵屋”的北侧岛屿。
浅濑响亮明身份之后,早就收到上头通知的军营立即表示了欢迎。
“要是当年也有这种兵力就好了。”阿望边走边看着道路两侧高高的哨塔叹气。
造兵厂就不至于孤注一掷,冒着暴风雨向鸣神岛派船了。
“哈哈,”负责引路的士兵笑道,“前几年我们都在鸣神岛嘛,只要再过几年,等我们振作起来了,不管是邪祟还是反叛军,都能一举歼灭!”
两人的对话显然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阿望撇了撇嘴,忽然身子向前一倾,机敏地抱住前面浅濑响丢过来的长弓。
“今夜就在此处休息,我去与当地旗本会面,你们自便,注意分寸。”
最后四个字浅濑响是看着阿望说的。
“好的师父!”阿望笑靥如花。
到达官驿之后,阿望扔下行李,拉着南柯就径直离开了驻兵营地。
“不用打一声招呼吗?”
身后军队的操练声逐渐远去,南柯不由问。
“我们是巫女,除了八重大人和将军大人,没人能命令我们,”阿望另一只手捏出术法,举在唇边向半空一吹,“幽火灵明,真姿影现,快快显化。”
几缕光点飞散出去钻入前方的地面,不一会儿,同样的位置,一只小寻宝鼬钻了出来。
“劳烦你带路啦。”阿望弯腰用指尖碰碰它的耳朵。
小寻宝鼬像是听懂了,歪头“吱”一声,扬起尾巴就朝海滩对面的踏鞴砂窜去。
“这是从八重神子那里学来的法术?”南柯和阿望一起跟在后面,问。
“很神奇吧?”阿望捏拢拇指与中指,又朝南柯比了比那个手势,“能和小妖怪缔结临时驱使的契约,只可惜我的灵力还不够强,不然说不定能召唤出一只超级无敌大寻宝鼬呢!”
阿望张开双手,笑得灿烂。
太阳已经落下海平线,紫红的霞色映衬着远处逆光中黑影幢幢的踏鞴砂,无声铺展在阿望身后,这一幕鲜活又美丽。
南柯心里微微一动。
难以言说。
但似乎有什么,切实地从荒废的岛屿流露,在阿望身上延续下来了。
她们经过路边几朵花瓣半阖的血斛。
又经过了搁浅着残破木舟的海岸线。
寻宝鼬带着她们一路走向踏鞴砂的深处。
道路长满杂草不再清晰,摇摇欲坠的吊桥垂在半塌的锻刀工坊房顶上,融毁的炉心下,积累着祟神的土地荒芜发紫。
南柯和阿望一直走到踏鞴砂的最深处,昔日埋葬了兼雄与诸多烈士的无名坟冢。
“真是个粗糙的墓啊。”阿望随手扯两把坟边的野草,皱眉抱怨。
坟前没有祭拜的痕迹,大概除了她们,没有人再回来过。
“兼雄,”南柯双膝触地,俯身轻轻按在坟包上,低声说,“我去见过你的妹妹春香了,她的丈夫为人温和,也有了两个孩子,现在过得很幸福。”
“我也要说,”阿望跟着跪下来,和南柯一样手心贴在泥土上,“御舆大人这几年日子过得可好呢,官位一动没动,俸禄倒是水涨船高,还给金次郎请赐了一门好婚事。”
“阿望也在鸣神大社做了巫女,很了不起。”
“南柯好像也交到不少奇怪的朋友。”
“……”
缺失了近三年的时间,南柯一时无话,阿望也基本与世隔绝,彼此对视一眼,一起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然后朝着坟冢双手合十,静静祈祷。
不止是兼雄。
南柯在心中默默道。
还有连坟墓也不曾拥有的丹羽大人、桂木。
她的时间很长,总有一天,当漫长的时光淹没了历史中的谬误与罪人的时候,她一定会回来,帮他们也建起墓地的。
还有,保佑她一定要找到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