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次郎端着烛台快步行走。
小小的烛焰随着步伐摇晃,散发出沁人心脾的熏香味。
这是从巫女手中讨来的安神香。
耽搁太久,天色已经暗了,金次郎正要推开门,却想。
阿望的眼睛被缠着,能看见火光吗?
她哭得那么厉害,能闻到香味吗?
推门的手定在半空,慢慢握紧。
金次郎做了几次深呼吸,揩掉眼角的湿润,才咬牙继续去推那道门。
少年心事从来隐秘。
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情愫时,目光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在芸芸众人中搜寻那个孩子了。
可怜且坚强,可爱而倔强。
宛如形单影只的流萤之光。
所以。
阿望……
求你不要死。
烛光烘亮室内,暖色的光照下,失去意识的阿望被国崩单臂揽着,而国崩另一只手正和南柯十指相扣。
这是对无故无亲的阿望兼金次郎来说都相当陌生的画面。
金次郎不由停下脚步。
南柯偏过头来,拍拍身侧的地板向他温柔地笑:“金次郎,把蜡烛放这里吧。”
金次郎无措地应了声好。
刚把蜡烛放下,又听南柯说:“能再麻烦你去打点水来吗?”
金次郎下意识转身出去。
走到门槛,才想起没问她要水做什么、要多少、多热合适。
但身后的光亮拉长了金次郎的影子。
过于长,长到不像是他自己,也过于漆黑。
不,是烛光——金次郎意识到。
烛光太亮了。
他猛然回头,眼中只堪堪映入一幕画面。
南柯握着国崩的手,另一手的指尖跃动着奇异的紫光,像寒夜中的旅人点亮篝火,轻缓而坚定触碰在烛焰上。
如同盛夏烈日当面升起,更为炫目的光线迸发开来。
然后是火焰与巨响。
——
历史拥有铁则,不可更改。
但凡事总有例外,于是世界树予以修正。
散兵明明代替了阿望取出刀胚,阿望被烧伤的结局依旧被无视逻辑地强行嵌入了现实,就是证明。
而就像湍流之下偶尔会出现一小段无关紧要的逆流,无从知晓是出于什么标准,某个阈值以内的变动其实是容许的——桂木死亡的迟早并不影响“桂木斩长正”的历史。
南柯对待情感天生薄弱,比常人更容易转换理性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于是思及一种可能——
世界树似乎只看重事实本身。
只要不曾触及风平浪静的表面,一切行为都会被视为阴影之下的暗流加以忽视。
既然阿望非死不可。
那就让阿望非死不可。
爆炸的剧痛席卷四肢百骸。
全身都被碾成碎片似地痛,又仿佛是惩罚她的任性妄为似的,意识的脱离极为缓慢,南柯被疼痛逼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清醒过来,再次见到纯白的天地。
南柯低头,看不见自己的手。
空无一物的纯白,连自己的存在也无法确证,白到令人心慌,禁不住怀疑自己认知出错的地步。
她又死了一次。
但和炉心那次不同,没有任何力量羁绊她的灵魂,她几乎立刻就到这片空间里来了。
散兵保护好阿望了吗?
金次郎有没有受到波及?
八重神子同意庇佑阿望吗?
无法得知。
时间的概念被无限拉长。
像是独自经历无数世纪。
却又短暂得如同生灭一刹。
寒意袭来,南柯蜷缩着,撑开眼皮。
世界五彩斑斓,草似乎更青一些了,被她脸压倒的粉色花苞歪歪扭扭地吐出一半,再后方是蔚蓝的天空,海风咸涩,吹进一双色彩冷丽的紫瞳。
散兵靠坐在神像底下,她的身边,手肘抵在曲起的膝盖,托着半边尤为不耐的脸:“托你的福,我在巴尔泽布的神像下守了一整个冬天。”
南柯撑着身体坐起来,问:“成功了吗?”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死了,”散兵移开视线去看海,细碎的耳发随着说话的节奏在风中轻晃,“八重神子答应保守这个秘密,她带走阿望的第三天,有妖鸟飞来,说阿望的病好了。”
“历史果然很蛮横啊,”南柯松了口气,也看向潮起潮落,“国崩,我那个世界有句名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阿望是后者。
他们两个是前者。
春天零星点缀着花朵的青翠山坡上,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天高云阔,阳光轻暖。
难得放松,南柯眯眼想好好睡一觉,忽然听到身边衣料细细摩擦。
还没反应过来,冷雪的气味和腾空感一并侵占了五感。
“国崩?!”南柯反射性扒住散兵的肩膀。
散兵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阳光下的人偶面孔秀丽无俦,略显刻薄的下巴尖对着她,绷得紧紧的。
散兵在朝某个方向有目的性地前进。
“你要带我去哪?”南柯问。
“当然是想办法甩了你这个累赘,”他不客气道,“我还要赶着被世界删除之前去找多托雷算账,所以,慢走不送。”
散兵垂眸。
他的眼神难得平和。
然而下一刻就轻笑撒手,南柯毫无防备地惊叫一声坠落下去。
始作俑者抿直的唇角和轻飘的衣角快速远离,南柯砸破一层枯叶和藤蔓,从春日烂漫的光景,掉进一片幽谧的晦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