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望开始发烧。
从头到脚的皮肤没来由地严重溃烂。
踏鞴砂的药品仍然不足,念在是鸣神大社的预备巫女,八重神子百忙之中亲自抽空来看,也只能皱紧眉头:“没有靠近火却全身烧伤,难道谁给她下了诅咒?”
怀疑自然落到旁边南柯和散兵两个不明人士头上。
散兵攥紧拳头:“你不是巴尔泽布最得力的巫女吗?连治好一个人类孩子都办不到?”
“这超出妖力和元素力的范畴了,”八重神子轻轻放下阿望缠着绷带的手腕,“倒是你们,对此有头绪吗?”
南柯毫无头绪。
“看这样子,大概熬不过今晚了。”
八重神子叹气,转身离去。
直到金次郎闻讯赶来。
“竟然是真的!”金次郎看见昏迷的阿望,震惊之下险些脱力跌倒。
南柯眼睛一亮:“金次郎,难道你知道什么?!”
“我,”金次郎声音不稳,“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过于真实的、无从根究的梦。
“火炉里熔着一把黑色的刀,阿望看着刀哭了,然后跳进了火里去捞它……”金次郎反复检视阿望身上大片的烧伤,不解又惊恐,“难道,我的梦成真了?”
南柯忽然间明白了。
关于散兵送走阿望的原因。
还有他兀自救刀的动机。
但猜想太过残酷,她看向守在一旁垂着头的散兵,只喊了声他的名字,就不敢再问下去。
“我大概,”散兵烧伤的手搭在阿望的枕边,隔着斗笠薄纱的帘幕,眸色晦暗不明,“也梦到了。”
不是梦到。
而是亲眼见到。
曾经的阿望,一定也义无反顾地跳进火中去救大踏鞴长正了。
这命中注定的死亡。
“为什么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南柯想握阿望的手,却怕碰疼她的伤口,只能咬紧牙关掉泪。
阿望即使昏迷着也并不安稳。
时而呻吟,时而喊疼。
间或清醒时会呢喃着叫人。
她年纪还小,也几乎没有过正常的童年,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他们和不在场那几个人的名字。
叫到南柯时,南柯低低应了一声。
“南柯……”阿望顿了顿,哭着对她说,“脸好烫、好疼啊……”
南柯小心帮她擦泪,但遍布烧伤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眼泪也停不下来,浸湿绷带根本擦不干净。
南柯只能好声好气劝:“阿望,别哭。”
阿望呜了一声:“金次郎。”
金次郎:“我在!”
“国崩。”
“……嗯。”
“为什么御舆大人……”阿望抽噎问,“桂木,兼雄,丹羽大人,他们都不在?”
小孩子。
究竟是什么都不懂。
还是什么都知道呢?
阿望安静了一小会儿,迷迷蒙蒙地喊:“爷爷……”
“别去那边,阿望,”南柯徒劳地挽留,“你不是想当医生吗?你还没学会写字,你才九岁,还有很多很多个九岁,不要在现在……”
南柯说不出那个字。
“阿望不想死。”
阿望却自己低低地哭着说了出来。
然后就没了声音。
南柯的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金次郎俯身凑近阿望的胸口,半晌,长舒一口气:“阿望昏过去了。”
小小的孩子,被疼昏又疼醒。
南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希望阿望再坚持坚持,还是该索性让她断绝这种折磨。
黄昏时分,情况终于稍好一些。
金次郎带了糖来,南柯用温水化开,托着阿望的背喂她喝。
阿望努力吞咽,疼得在南柯怀里缩成一团。
该怎么办?
南柯无措地游移目光,四下张望。
哪怕是能找到止疼药也好。
金次郎出去问人要蜡烛了,散兵膝上搁着斗笠,无声坐在一旁,像极了真正的人偶。
南柯看着他,忽然有点害怕,禁不住去碰他的手:“国崩?”
触感是温暖的,但散兵没有回应。
逼仄的黑暗像是有千斤重,霎时全都压在了南柯一个人的头上。
她又屏着气去碰他的脸。
还好指尖下柔软的面颊忽然动了。
“阿望死的时候,大概也是我被删除的时候。”
散兵声线平平。
南柯的眼眶几乎立刻升温,嗫嚅:“别……”
“老实说,我曾以为,你是世界怜悯我,赐下的馈赠,”散兵抬眸,倒映着窗外残霞的紫眸自嘲而安静,
“自顾自地接近我,自顾自地加入踏鞴砂,自顾自被埃舍尔看上你的心脏……要是当时,我没有绑架丹羽,而是选择挖掉你的心,兴许兼雄之后谁都不会死。”
他想过杀她吗?
任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被打击到。
南柯垂手摩挲阿望的头发,抿了抿唇,艰涩说:“要是你那么做了就好了。”
“是啊,”散兵嗓音压抑,“要是我那么做了就好了。”
可是他毕竟没有这样做。
也没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了。
“我之前答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隔了会儿,散兵望向窗外渐渐浓厚的黑暗,说,“那个好消息现在也还有效——你中意的那只人偶,其实还……”
“你放心,”南柯打断他,“我一定会回去见他的。”
散兵握紧拳头,一瞬只庆幸自己看着的是天空而不是她。
磨了磨后槽牙,才分外不快地发出一声轻嗤:“是吗,原来你猜到了。”
他明里暗里提过这事不下三回。
南柯探了探阿望的呼吸,没应他,忽然抱起阿望,塞进散兵怀里:“国崩,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他面色不虞。
南柯眼中熠熠:“赌我们三个会不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