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部就班挑去碎骨,再镶嵌上树枝,淡白的柔光立刻附着上一小截异物,开始将木色同化。
南柯的手上也沾了一点,乳白清透,离开散兵的身体之后,立刻蒸发似的迅速消失了。
神造之物果然难以用现代人的思维来看待。
南柯托腮,看散兵睁开眼,朦胧的浅紫瞳孔放大又微缩,而后快速恢复清明。
他皱眉,手按在了刚刚替换了骨骼的腿上。
“还是很疼吗?”南柯问。
散兵绷着脸:“你未免太小看我。”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她起身抱来一堆稻草,细致地铺在他身上。
“那个士兵靠得住吗?”散兵视线追着她问。
“我相信金次郎,”南柯把他藏好,“国崩,我一定会带着大踏鞴长正回来的。”
个人单薄的力量难以撼动历史的走向。
但就像小小虫孑的振翅也能引发风雨,越是声势浩大的事件,越容易被不起眼的细节左右。
抛开明天的劫法场不谈。
假如他们能提前带走大踏鞴长正,“桂木斩长正”的故事主体就不成立。
兴许明天的成功率也能因此多上几分。
入夜,由幕府军占据的踏鞴砂灯火通明,冷酷而森严。
南柯小心避开巡逻的卫兵,躲在约好的树影下。
金次郎来得稍迟,步履匆匆,看见南柯松了口气:“南柯姑娘。”
“给你添麻烦了,金次郎。”
“不不,我也受到丹羽大人和御舆大人不少照顾,这都是我该做的。”金次郎从怀里掏出衣物和绳索,“南柯姑娘,得罪了。”
曾经关押埃舍尔的牢房里哀声遍天,不止御舆长正,还囚禁着不少试图趁踏鞴砂乱套逃跑的罪犯们。
南柯披头散发,套着宽松的破旧衣衫,双手被绑跟在金次郎身后。
金次郎不知从哪里搞到幕府军的军服,聚在牢房门口闲聊的士兵们扫了一眼他们,没多在意就放行了。
御舆长正被关在牢房最里头的一间。
“南柯姑娘,我就送你到这儿了,”金次郎用后背挡住犯人们的视线,松开她手上的绳子,“下一班守卫进来巡视之前,我再来带你出去。”
“谢谢你,金次郎。”
他轻声“嗯”了一下,返身快步离开。
“官爷!官爷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敢跑了!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一声声哭求随着从牢门缝隙里伸出的无数双手沸腾,又跟着金次郎消失的背影平息,变成含恨的唾骂。
“幕府的走狗!呸!下地狱吧!”
南柯躲在墙影里,屏着气,抓起一把土撒向头顶挂壁的火把。
光照熄灭,一小片区域陷入黑暗,无人注意。
南柯跑向对面的牢房。
阴冷潮湿的狭窄空间里只有一扇小小的高窗,御舆长正长发披散,盘腿闭目,坐在窗口投落的惨淡光线里。
“御舆大人!”南柯蹲在角落里小声喊他。
御舆长正猛地睁眼,眼中迸发精光:“南柯?!”
“您没事太好了。”南柯握住面前的铁制格栅。
御舆长正起身,隔着牢门半跪在她面前,颤声问:“你还活着?”
“是丹羽大人救了我。”
“那丹羽他?”
“……和祟神一起消失了。”
“丹羽……”御舆长正垂头捂眼,低叹,“人生有死,死得其所,也算无憾……”
南柯抿了抿唇,问:“时间不多,您能告诉我桂木在哪儿吗?”
“神子答应我不迁罪无辜,他现在应该正被革职监管,”御舆长正垂手,“桂木怎么了?”
“没事。那大踏鞴长正呢?”
“被桂木拿去了。”
刀和桂木在一起实在令人预感不详,南柯拧眉停顿许久,才应了声“好”。
唯一能庆幸的,大概只有现在桂木还没有提出要为御舆长正顶罪了。
“你们打算做什么?”御舆长正意识到什么,问,南柯没答,他沉下脸,又说,“不要去找八重神子求情,这是我的渎职所致,与你们无关。”
“不会的,”南柯浅浅勾唇,“御舆大人,您放心好了。”
潜入牢房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举动,没待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和甲胄互相擦碰的碎响。
“老哥,不再歇会儿吗?”是金次郎的声音,“差这一次巡逻也没人知道的呀?”
“唉,那位八重大人手眼通天,里面还关着要犯,我可不敢怠慢。”
南柯向面色惊变的御舆长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扒下身上的破衣服,冲出暗处向他们一头撞去:“大人,救命啊!”
金次郎身边的士兵吓了一跳,本能拔刀:“谁!”
南柯跌倒在地,狠狠咬了下舌尖,逼出眼泪抬头:“大人救命……”
破衣里穿着的是兼雄送她的着物,金次郎偷偷去丹羽的屋邸翻出来的。
士兵愣住。
阴森森的牢房和脚下泫然欲泣的清丽姑娘实在格格不入。
“老哥,牢房里怎么会有女人?”金次郎故作惊讶,片刻又提高声调,“不对,踏鞴砂哪来的女人啊?”
周边关押的犯人们被他这一说,反应快得很:“这不是御舆长正的姘头吗!”
“不,不是,”南柯身子一抖,想爬起来,又跌了下去,“我是被错抓进来的,根本不关我的事啊……”
“肃静!”金次郎一声吼,“都不要命了吗!”
犯人们噤若寒蝉,只剩南柯小声地抽泣。
“大人,求求你们救我出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们了,我是无辜的啊……”
金次郎用手肘捅了下边上的士兵,挤眉弄眼:“老哥,我在外头有个好地方,不远。”
男人之间促狭暧昧的眼神不言而喻。
士兵领会到,又眯眼仔细瞧了眼南柯的脸,挑眉:“你小子……”
“见者有份,老哥先。”
士兵捶了下金次郎的胸口,两人双双笑起来。
金次郎去角落里捡回那件破衣服,丢在南柯头上,和士兵一左一右押着她出去。
士兵是这批守卫里的小头领,一路刷脸出去还算顺利,走到无人处,南柯装作脚崴,趁士兵俯身的时候,一把拔了他的刀,刀背砍在他后颈。
来不及反应的士兵只“你”了一声,就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金次郎看得目瞪口呆:“南柯姑娘,你真是……”
不知道说什么,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就交给你了,金次郎,”南柯舒了口气,把刀递给他,“小心一点,别被怀疑了。”
“姑娘放心,私自放走了囚犯,他不会敢说出去的,”金次郎说完略顿,挠头道,“那个……刚才不得已说了些冒犯的话,还望姑娘莫见怪。”
南柯笑笑摇头:“保重。”
金次郎也道了声“保重”,把士兵拖向更隐蔽的无人处。
接下来就是去找桂木。
南柯看了眼天色,圆月高挂,夜已经深了,但离天亮还早。
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