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鸣铃,其声渐歇。
八重神子呼了口气,垂下手抬头。
被超度的怨魂缓慢升向高空,逐渐远去。
“八重大人,”身边的巫女适时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神乐铃,又递来丝帕,“外面有个小孩子想求见您。”
“小孩子?”八重神子拭去额角的汗珠。
老实说,刚结束净化仪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想见客。
偏偏是个孩子。
八重神子抚了下耳尖的毛发,蹙眉:“准。”
阿望端端正正跪坐在蒲团上。
粉色毛发的狐耳女人步子轻巧,从屋后迈出来,明明瞥过来的漂亮眼睛里毫无笑意,嘴角却牵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阿望顿时有种被看穿心思的毛骨悚然感。
她想起来之前南柯给她打的预防针——
八重神子迷人又危险。
阿望揪了揪袖口,挺起小胸脯,拿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八八八八重神……唔!”
八重神子看着这小孩儿一脸视死如归,继而结巴,继而咬到舌头,笑里难得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谁派你来的?”
阿望捂着嘴,眼泪汪汪:“呜,南柯说不能告诉你……”
“南柯?原来如此,”八重神子眯眼,“听起来是个女孩子,莫非是那个……出现在七天神像脚下,刻意误导我后又人间蒸发的小家伙?”
阿望瞪大眼睛。
如果她也有耳朵,绝对已经飞机耳了。
“谁是南柯我不认识南柯……”阿望眼神游移,中气不足地碎碎念否认,“总之,我是给你带三句话过来的。”
“嗯哼?”八重神子双手环胸。
“影,”阿望垂下眼睛,复述南柯的话,“会在五百年后离开一心净土。”
南柯说八重神子兴许会反应很大。
果然,面前的狐狸女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快步走近,手“咚”地按在阿望面前的桌板上:“你说什么?!”
八重神子惊得连嘴角的从容笑意都没保持住。
雷神巴尔刚刚神陨,除了自己不该有人知道此事才是,更何况影的存在?
还说影五百年后就会出来……
阿望被她的大惊失色壮了胆,抬起头又说:“第二句话是告诉你这件事要收取的报酬。”
“哼,想跟我强买强卖?”八重神子挑眉。
“看着就行了,什么也别做。”阿望说。
第二句话没头没尾,同样出乎八重神子的意料。
然后是最后一句话,阿望一脸不情愿,鼓起腮帮:“我要做鸣神大社的巫女。”
八重神子一时没出声。
影离开一心净土的消息无疑很有分量,对方却只用两个无足轻重的条件来换。
那个南柯难道不知道,将这小孩交到自己手里,也是留下了把柄?
真假难辨,难以揣摩。
与此同时,被算透的感觉令人讨厌。
八重神子蹙眉,直到空气安静到阿望开始坐立不安,才吩咐身边的巫女:“测试她的资质。”
八重神子一身冷气甩袖而去。
而另一边,在高处确认到计划成功,南柯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八重神子还很年轻。
雷电真去世,雷电影遁入一心净土,狐斋宫一众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剩下她独自辅佐将军接手满目疮痍的稻妻,想也知道有多艰辛。
初见那句“我不是宫司”,就透露了现在八重神子的心境。
她还在为狐斋宫的逝去感伤。
也为自己独自撑起整个国家感到不安。
这是南柯敢于让阿望揣着几句话就去见她的底气。
对寿命悠久的妖怪来说,看不见尽头的苦苦坚持如果有了一个期限,无异于吃到一颗定心丸。
就算八重神子不相信阿望的话,也会认为稻妻高层的秘密外泄,把阿望扣在身边静观其变。
南柯抱着几根掰下的树枝溜回鹅棚,向散兵回报喜讯。
“知道了。”他一脸不在意,用指腹试了下匕首的锋利度,开始削树枝。
“国崩,虽然实施计划的人是我,”南柯看着他的动作,迟疑问,“但老实说,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非要把阿望交给八重神子?”
散兵的手顿住:“什么?”
他的语气甚而惊诧。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神子用阿望要挟我们,我们会很难办。”南柯如实吐露顾虑。
“……”散兵转了下手里树枝,忽然抬手,用树枝戳她眉心,眉眼微敛,“蠢女人。”
木质的断茬戳得额头有点疼,南柯往后躲了躲,再看向散兵时,他已经低头认真削起树枝来,满脸写着别和他搭话。
南柯只好把不解默默按下去。
她收集的树枝是用来临时代替散兵粉碎的腿骨的。
如果放着不管,按人偶的自我修复能力,半个月后也能恢复原状。
可他们等不起。
在散兵的记忆里,御舆长正挥泪斩杀桂木,就发生在明天。
骨骼的替换比零件的更换残忍太多。
看见散兵毫不留情用匕首划开体表的皮肤,南柯控制不住挪开了眼。
但散兵偏偏抓住她的手:“站这么远干什么?”
南柯深呼吸:“我可能有点接受不来……”
散兵才不管她接不接受得来。
南柯的脑袋差点被他硬生生按在剖开的小腿上。
好在没有血。
皮肤里外都同样白皙无暇,宛如玉石,除了和人的过分相似,以及嵌刺着几乎完全粉碎的腿骨以外,堪称美感。
动手之前,南柯抬眼看了眼散兵的表情。
眉头紧拧,冷汗几乎要从下颌尖滴下来了。
“如果疼的话,”南柯试探问,“要不要试试关机操作?”
散兵怔一下,随即眉头拧得更深:“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相信你?”
固然南柯有忘掉他的肾以及自作主张延迟他开机时间的前科。
但。
“散兵大人,”南柯叹着气握住他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移到他眼前,然后轻易扳倒,“你这只是在为难你自己。”
先是被提溜出正机之神,全身瘫痪。
好不容易恢复了行动能力,在纳西妲授意下带旅行者前往世界树。
却耗尽残存的神力来到这个注定会删除他的时空。
刚到借景之馆时受的伤,被爆炸冲击受的伤,也都没好全。
体内的元素力大概也在祟神侵蚀下所剩无几了,还在逞什么强呢?
非要南柯给他一个评价的话。
那大概只有他很适合生孩子了吧。
散兵抿唇,垂眸看向一旁。
“我关了哦?”南柯稍稍起身,伸手探向他后颈。
“我有个对你而言的好消息,”触碰到他后颈巴印时,散兵抬眸,“如果你敢擅作主张,我会把这个秘密守到我死为止。”
“好。”
南柯应了,摸索到那个隐秘的开关,轻轻按下去。
散兵的眼迅速失去光亮,垂头无力靠进她怀里。
南柯摸摸他的头发,无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