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崩坐在屋檐下捣药。
南柯手里牵着洗白白的阿望,从门口探出半个头,还没出声,就听见他不带情绪地问:“有事?”
“给你看个惊喜,”被他发现小动作,南柯讪讪一笑,拉出身边的阿望,“铛铛铛!”
阿望一身浅青色棉裙,细软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了两个小辫子,不自在地垂着头绞手指。
“所以?”国崩吝啬地瞟过来一眼,又继续捣药的动作。
“可爱吗?”南柯问。
“……无聊。”
“他夸你可爱呢,”南柯摸摸阿望的头,“走,我们再去找兼雄看看。”
“南柯!”阿望双手扒住墙没肯动,直勾勾盯着国崩手里的药杵,“我也要干活!”
那双执拗的大眼睛,一看就是还心心念念着要好好表现,明天去见爷爷。
南柯无奈。
“你还只是个小孩子……”
“那就交给你了。”国崩毫不犹豫起身。
阿望兴奋地冲过去,捡起药杵“咚咚咚”敲得卖力,干净的袖摆很快沾上了飞溅的碎叶子和汁水。
南柯双手抱胸一脸怨气:“国、崩,你知道我捯饬了多久才把她弄干净吗?”
“充分说明你的行为只是自我感动不是吗?”国崩拉开袖子上的臂绳,甩进她怀里,“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你现在拉了她一把,以后她的命运也不会改变。”
他说完进屋去。
南柯捏住那条长绳,视线跟着他转:“国崩,我不会绑。”
国崩回头,眉微微拧起,一脸难以置信。
桂木进院子时,南柯和国崩正一左一右,站在紧张抬平双臂的小女孩两边进行绑臂绳手把手教学。
桂木摇头啧叹。
先看见桂木的是阿望,几乎是怕得瑟缩了一下,而后国崩推了下南柯的肩膀,南柯也发现了他。
“桂木,你来啦?”
“打扰了,”桂木顶着一个竹编斗笠,进到屋檐下甩了甩斗笠上的水,瞧着阿望迟疑问,“这是?”
“今早御舆大人带来的。”国崩说。
“什么?!”桂木瞪大眼睛,一个箭步冲过来蹲下打量,“那不是个男孩?”
阿望浑身一抖,躲进南柯背后。
南柯觅得知音,眼睛一亮:“对吧对吧!我也以为是个男孩子呢,桂木,阿望好看吗?”
“这面相一看就很有桃花,”桂木咧嘴笑着想去摸阿望的头,被躲开,顿时双手合十痛心疾首,“对不住对不住,早知你是个小姑娘,我打死也不凶你了……”
“坏人!”阿望紧紧揪着南柯后摆,又怕又恨,“要不是你抓住我们,我和爷爷早就逃出去了!”
“哎呀,我也是奉命行事嘛……”
“桂木,”国崩打断他的忏悔,问,“你过来是?”
“哦对,我是来跟你们说一件惊天动地的好消息的,你们绝对想不到!”桂木一拍大腿,满面阳光,“御舆大人的刀不是失窃了嘛?今天早上,莫名其妙地,嘿,那刀又出现在了大人的工坊!你说神奇不神奇!”
国崩睨眼南柯,唇角翘起来,颤了颤压下去,又翘起来。
南柯打哈哈:“神奇神奇,可太神奇了……”
“是吧!这才是正常反应嘛!御舆大人一脸面无表情,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替他高兴了,你瞧瞧,所以快三十的人了还找不到老婆呢?”
“桂木,当心我给御舆大人打小报告。”兼雄撑着墙从里面出来,笑着接了一嘴。
国崩反应很快地跑过去扶,兼雄慢慢走过来,又问:“你过来应该不是只为报喜吧?”
“御舆大人叫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桂木扫视南柯和阿望,满脸羡慕,“兼雄,你这越来越热闹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兼雄苦笑摇头,搭上桂木的肩膀,“既然如此,你背我去疫棚看看吧,我那天在山上发现了一味新药,打算调整药方,正愁看不见病人的实际情况呢。”
“能治好爷爷的风寒吗?”许久没出声的阿望突然冒头。
“至少可以把寻常风寒和……”兼雄停了一下,“区别出来。”
“我会努力捣药的!”阿望双手握拳。
“那就拜托你了。”兼雄拍拍她的脑袋。
阿望小身板挺得笔直。
饭后,国崩和兼雄桂木发药去了,南柯则和阿望一道,去给丹羽和御舆长正送饭。
丹羽在造兵司正专用的屋里办公,南柯敲了敲门:“丹羽大人。”
“进来。”丹羽握着毛笔在低头写字,出声之后才后知后觉抬头,“南柯?”
“我给您送饭过来,”南柯问,“方便进来吗?”
“请进。”丹羽搁下笔,顺手整理桌上堆叠的纸张,“下这么大的雨,辛苦你们了。这是……阿望?”
他惊讶的目光落在南柯身后抱着饭盒的小女孩身上。
南柯有点得意:“我给阿望收拾了一下,还不错吧?”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丹羽点头表示赞同,“交给你果然没错,要是我们来,怕是连个辫子都编不好。”
“丹羽大人要是喜欢,我也给你编一个?”
“那还是算了。”丹羽失笑。
阿望扑闪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丹羽的头发,一会儿摸摸耳边的辫子,盯着丹羽桌边的笔墨一脸好奇。
南柯摆好饭菜,注意到她的视线,忽然想,阿望长这么大,应该还没学过写字吧?
要不跟丹羽借纸笔……
“你认字吗?”丹羽也注意到了阿望的举动,问。
阿望摇头,皱了皱眉,伸出手指戳着一张纸上的图样说:“这是刀。”
“不错,”丹羽笑了笑,拿起那份图样,“不过,这不仅是刀,还是全踏鞴砂造兵厂的命脉。”
南柯侧头,纸上的字体陌生,但大体辨别得出来,写着“白铁矿、晶化骨髓”什么的,大概是有关锻刀材料的信息。
“南柯,你们还没去长正那边吧?”丹羽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把沾着余墨的毛笔递给阿望,“要不就让阿望在我这边玩会儿?她这个年纪差不多也该启蒙了,等晚些工作结束,我送她回来。”
“如果她能保证乖乖的绝对不捣乱的话。”南柯低头看阿望。
阿望抓着毛笔,点头如捣蒜:“我保证!”
南柯心情甚好地和他们挥手作别,提着剩下的饭菜去御舆长正的工坊。
刀找回来了,兼雄的伤势在恢复,病人们也有了新的药方。
除了这场下了一天一夜还不见止势的大雨,一切都很好。
路上有盖着防水布的矿车迎面过来,南柯偏开伞让路,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锻刀工坊门外,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带上门走出来,撑开一把红色的伞。
雨天,红色。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天类似的情景下,在面前被杀的陌生犯人。
南柯摁住胸口,试图平定因惊悸突然加速的心跳。
那个高高瘦瘦的人沿路过来,注意到她,抬起伞边缘:“南柯小姐?”
他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埃舍尔先生,”南柯抛开心头的嘈杂情绪,弯唇笑了笑,“您好。”
“您好。”埃舍尔眯眼端详她的表情,“您的脸色看起来抱恙,莫非是近日太过操劳?”
“有吗?”南柯不自觉捏紧了伞柄,“可能是雨天显得人气色不好吧。”
“呵呵,我遇见过不少人,都是这样没精打采的,然后某一天走在路上就倒下,一命呜呼连尸骨都难寻……”埃舍尔的嘴唇很薄,说着抿出一个凉凉的笑,“抱歉,南柯小姐,我这人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会说得太多,我的意思是请您保重身体,珍惜生命。再见。”
一股难以描述的晦沉气息随着埃舍尔的接近迎面扑来,南柯和他擦身而过,但奇怪的是,那种微妙的感觉并没有随着他的远去跟着消失。
她困惑地皱了下眉,冷风带着雨点扑到腿上,南柯回神,赶紧抱着饭盒朝工坊赶过去。
糟了,在雨里站得太久别冷掉了。